第二卷 柔情若水,化成悠悠离恨 -- 第十八章 词仙本色
水若愁歌舞乍停，人山人海的香楼鸦雀无声，仿佛呼吸也停止了。只有台子上十六个大红灯笼，如少女羞涩的玉颜，泛着浓浓的红光。待到若愁谢幕时，众看客回过神来，掌声叫好声连天价震响起来，直冲云霄。
陈妈妈登上台子，宣布本届溢香仙子是水若愁时，众看客都没有惊讶，姐妹们更是心照不宣。但是，众人心中都存着个大疑团：那曲子是谁写的呢？
按照香楼的规矩，凡为溢香仙子填制新曲的，可以与仙子同眠一宿，且分文不取。毕竟，歌舞是姐妹们的看家本钱，有本钱才能栓住客人，经常翻出新曲，自然可以栓住那些风流自许的公子。而这些公子们，正是香楼最雄厚最可靠的经济来源。陈妈妈别出心裁，制定了这条规矩，实在是煞费心机，老谋深算。
台下的柳三变听完若愁的新曲，也暗自纳闷：这首曲子怎么从未听过？
柳三变正纳闷，台上陈妈妈接着宣布：“本届溢香仙子所唱新曲，乃是柳三变柳公子所作。”
柳三变听罢，大吃一惊：这新曲分明不是自己所作！
忽然，台子周围一阵骚动，转身看时，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衣着甚是华丽，正在那里指手画脚，冲台上陈妈妈嚷嚷。
“让柳三变上台！让柳三变上台！吕某倒要瞧瞧，那制作新曲之人何等模样！”
原来，这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相吕正的公子，排行老三，单名一个“豹”字，人称吕三少。这吕豹仗恃着有个宰相老爹，平日里飞扬跋扈，东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且最喜眠花宿柳，乃是香楼的常客。
这吕豹也有一样好处，就是从在香楼吃霸王餐睡霸王觉，每次前来，嫖资必定分文不少，而且出手大方，动辄百金。但是，近半年来，却在香楼憋了一肚子火。原来自从水若愁姑娘进了香楼，这吕三少就被她的美貌倾倒了，急欲同床共宿。无奈若愁只唱歌陪酒，并不卖身，任是吕三少携千两白银前来，水姑娘正眼都不瞧，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全是粪土一般。那吕三少偶而也想霸王硬上弓，先图个痛快再说，但说来奇怪，每次站在貌胜天仙一尘不染的若愁面前，那念头立即就消了下去，辣手摧花的手段硬是使不出来。
不能尝鲜也还罢了，谁知那水若愁还放出话来，说“千金尚难买一笑，柳三变早俘侍儿心”，这下却让吕三少大为恼火：“柳三变！本公子定要会会你！不见本公子，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吕三少话音未落，便有许多人跟着嚷起来：“让他上台！我们倒要瞧瞧，这柳三变到底是何许人！”原来吃了若愁闭门羹的人着实不少，都憋足了火，要向三变发泄。
“哪个柳三变？让他上台瞧瞧！”吕三少再次站起身来，冲台上嚷道。
“让他上台！”
“让他上台！”
“让他上台！”许多人同时跟着嚷嚷起来。
陈妈妈在台上左右为难起来。原来先前从没有这等场面出现，这可如何是好？陈妈妈站在台上，脑海里飞快旋转了好几圈，心想别人倒还罢了，这吕三少可是惹不起的主儿。主意拿定，便高声说道：“请柳公子上台，让大家一睹风采！”
众人都左顾右盼，寻找那柳公子。原来柳三变初到京师，名声却已大噪，但是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却寥寥无几。
柳三变缓缓站起身来，穿过人缝，从容步上高台。自从泰山脚下一拳击退神拳鲁通后，柳三变对自己的武功有了相当的自信，再加上满腹锦绣文章，柳三变的脚步迈得异常从容。这样一来，更显出他的潇洒、优雅。
上了台子，柳三变冲四周抱拳，朗声说道：“小可柳三变，方才若愁姑娘所唱之曲儿，正是小可所作。”刚才在台下时，三变已琢磨透了蛇仙的用意，她分明是要成全自己的词名，如若推脱，反而不好。
柳三变说完，台下竟一片鸦雀无声。你道却是为何？
原来柳三变往台上一站，既有渊停岳峙之稳，又有玉树临风之神，那些看客一见之下，竟有许多自惭形秽之感，所以都闭了嘴，停止了嚷嚷。楼上众姐妹见了柳三变风采，也都芳心大动，有几个甚至脸都羞红了。
柳三变正欲下台，忽然台下又有一人站起来，大声喊道：“事先宿构，算什么本事！能当场作成，才是真本事，我等方才佩服！”
“当场作成！”
“当场作成！”
“当场作成！”台下又有不少人跟着嚷嚷起来。
这又一波骚乱，让台上的陈妈妈可为难了，只拿眼看着柳三变，心想：“众目睽睽之下，谁能一下子念出一首新曲儿来？这不是明摆着难为他吗？”
陈妈妈想到这里，不禁焦急万分，看来本届溢香大会难收场了。她上前一步，就想开口请求那些看客。台后房间里，若愁更是焦急万状，眼见柳公子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怎能不急？众姐妹也都愤愤地道：“真是可恶，无端地刁难人！”
台下看客当中，有看热闹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火上浇油的。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了台上的柳三变柳公子。
陈妈妈刚要张口，柳三变上前一步，阻止住了：“妈妈但请放心，三变自可应付。”
陈妈妈转过身，看到柳三变不慌不忙，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将信将疑，退后一步，不再开口。
柳三变清清嗓子，再次抱拳一周，朗声说道：“既然各位有求，小可岂敢不应？但不知各位要出什么题目？”
台下那人大声喊道：“既然今日是百花大会，就当以花为题目。方才花魁已有兄台之曲，但是百花楼名花众多，仅心娘、佳娘、虫娘、酥娘四朵名花，便足以冠绝京师，不知兄台能否为四朵名花各作成一曲呢？”
众姐儿听了，齐声骂那人卑鄙。一首尚且难成，竟要一气来四首，这不是成心与人过不去吗？台下看客也有不少看不下去，心里都为柳三变抱不平，只是面上都没有显出来。
好个柳三变！但见他依然微笑着，又抱拳一周，高声道：“柳三变遵命，只好献丑了。各看官听好了，第一首——为心娘所作——来了！”
众人正自惊讶，柳三变早高声朗诵起来：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柳三变念完，又是抱拳一周，朗声说道：“献丑献丑！不知各位可否满意？”
台下众人竟都没有反应过来，都不料这狂生竟真有三国曹子建之才，指物作诗立就，一时之间，无不佩服。但是最佩服他的，却是房间里的一个姐儿——心娘。若愁见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刚才喊话那人又站起来，冲台上喊道：“还有三首呢！”柳三变再次清清嗓子，微微一笑道：“又有何难哉！第二首——写给佳娘的——又来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柳三变早又朗诵起来：“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何当夜召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柳三变文思泉涌，不可遏止，一首念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接着高声叫道：“第三首又来了——写给虫娘——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第四首——写给酥娘——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原来这四个娘子本来就出众，柳三变自打方才看时，心里便有了谱，此时正好稍加整理，那华章妙句便如绝堤的大河，一气灌注而下，不可抑止了。
柳三变一气吟诵完四首词章，再次潇洒地抱拳一周，面带微笑，朗声说道：“献丑，献丑！”
片刻后，众人才反应过来，有不少看客忍不住叫起好来。若愁高悬的芳心终于落了地，那四个姐儿也是激动不已，台上陈妈妈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道：“我的好公子啊！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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