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月传奇 -- 第十五章 生死盟
此时的厢房内触目惊心，只见在高高的房梁上，悠悠的悬挂着两具尸体，房内的墙壁上，涂画着一张硕大的面具图，还是那狰狞恐怖的无常恶鬼图，吐露着长舌，鬼气森森的双眼，紧紧盯着明聪，仿佛是在向他示威，又似乎是在嘲笑着人们。
叶孤雪一拉明聪的胳膊，道：“快看，是老夫人的女弟子。”在厢房的一个不显眼处，躺着一个少女，正是白晓月的第三个女徒弟，她此时已陷入昏迷状态，但性命却无碍。
这时众人皆已闻声赶来，白晓月悲呼一声，冲到女弟子身前道：“阿芝，是我害了你，你怎样了啊？”她瞧着明聪道：“我始终不能放心密室的安全，就叮嘱阿芝暗中在此守夜，想不到她……”
明聪道：“老妇人莫慌，我可以施法将她救醒。”他触摸了一下女弟子的人中，又翻开她的眼皮观察了下，忽然冲魏无知问道：“你跟随吴神医这么多年，可精通医道吗？”
魏无知道：“我学的都是治疗之术，对于诊断还不甚了解。倘若你能诊断出她的病情，我可以施治，这叫对症下药。”
明聪点头，道：“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你熟悉毒药的知识，那对我的帮助会更大。老夫人，这位姑娘想必是种了毒，必须用针灸之术将她体内淤积的毒气，逼出体外，然后再服用我的一种灵丹，自可苏醒，这件事就托付给无知妹妹去做吧。”
然后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师门灵丹交给魏无知，又低声将针灸治病的法子告诉她，魏无知听得连连点头，就满口答应，随后便和一众女弟子，把受伤的姑娘抬回别处去治伤。明聪目光又转向牡丹夫人，轻轻的道：“你别走开，待会我有事跟你说。”牡丹夫人凝视着他，点点头。
此时冯夕阳和叶孤雪已经将悬挂着的死尸取了下来，众人定睛一瞧，忍不住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死者赫然竟是王天霸和已经下山的清闲道人，他们都是被人用掌力震碎了五脏六腑而死的，凶手的武功显然是非同小可。
明聪突然心念一动，急道：“快，先去密室看看，可曾丢失了锦绣谱！”
白晓月连忙去打开机关，孤身进入密室中半晌才出来，她惨然说道：“真的丢了。哎，我真是辜负了宫主的重托，竟将她的至宝给弄丢了，我如何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她啊。”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明聪道：“老妇人请节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叶孤雪目光闪动，道：“以我之见，这两人是想里应外合，偷偷的潜入密室盗取锦绣谱的，但是却撞见了阎君的杀手，甚至就是遇见了阎君本人，他们便死于非命，死后又被吊到房梁上。这一点很蹊跷，为什么阎君的组织，总喜欢把杀人现场变成吊死鬼的假象呢？”
明聪若有所思，道：“你推测出的事情经过，纵然不中，亦不远矣。杀死王天霸和清闲道人的真凶，肯定同阎君有着莫大的关联，这一点是确然无疑。但是凶手到底是不是阎君或者他的手下，那还需要仔细斟酌的。”
冯夕阳道：“听你的意思，凶手难道不是阎君？”
明聪道：“我并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但是有两点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很难做出合理的解释，才不得不有所斟酌的。”
叶孤雪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明聪站起身子，慢慢的踱着步，边道：“第一点，阎君既然已经驾临王屋山下，他对锦绣谱已经是志在必得，三日后大举攻山，可说是胜算极大，他根本没有必要再来偷取这囊中之物。我对他比较了解，虽然是个喜欢装神弄鬼的怪物，但是行事却也算得上坦率磊落，言出必行，从不食言的。阎君每次动手作案，必定事先发出阎王令，通知给受害人做好准备，他才会行动的。像这样鸡鸣狗盗的事，他没有理由去做的。换句话说，他若是已经得到了锦绣谱，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逗留了，因为这一代奸雄，杀人不是他的目的，他所想要的，只是金银财宝而已。这是第一处疑点。
“第二点，即使阎君多么的神通广大，他未必就对王屋山中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更何况密室所处的位置如此僻静，机关也是如此的奥妙。但是现在这里不但出现了他的踪影，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了两个武林高手，再从容的将锦绣谱盗走，这样一气呵成的作案手段，一个对密室毫无了解的局外人，是万万都不能做到的。正因为此，以清闲道人武功之高，仍旧要拉拢王天霸下水，两人里应外合才敢来盗宝，不想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所以，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杀人盗宝的真凶，就潜伏在我们的身边。他距离我们根本不远。”
牡丹夫人忽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出于本能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明聪道：“且等那个受伤的姑娘苏醒了，我再把心中所想告诉你们。”这时魏无知急匆匆的跑来，说道：“大哥，你的法子真灵，她已经被醒过来了，不过……”
牡丹夫人忙道：“先别着急说了，我们这就过去瞧瞧。”
女人们的脸色一点晴天都没有，虽然受伤的姑娘已经苏醒，但是更糟糕的事又发生了。她满脸的痴痴呆呆模样，无论谁跟她说话，她总是嘻嘻的傻笑，嘴里也只会回答一句话：“怕……怕怕……”
明聪皱着眉头，给她诊断了很久，才叹息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中了奇毒才变成这样子的……人类的大脑，倘若受到某种强烈的刺激，例如恐怖或者震荡，就会丧失理智和记忆，变成白痴，但那只是暂时性的，尚有痊愈之望。如果她又不幸中了一种奇毒的话，那就无药可医啦。”
白晓月动容道：“这些老身也曾有所耳闻，从未亲见过，世人不是常常提到‘离魂症’的么？人如果被冤鬼缠上身，也会丧失灵性的，我们给她找个法师驱驱邪，可会有救？”
明聪苦笑道：“鬼魂之说，实不足为信，人间种种玄妙之事，大半都是天灾人祸。夫人，你可曾听说过离魂草这个名字？”
冯夕阳接口道：“离魂草，你指的可是传说中东汉时期的一代神医——妙善真人所培养种植出的灵异仙草？”
魏无知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妙善真人远游苗疆时，偶然发现一种奇草，人若少量服食之后，可以全身麻醉，陷入没有知觉的状态，他将这种草种植出来，本意是为了用作医学的，但是仙草毒草，区别往往只在转瞬之间，世间万种草药，用得恰到好处，可以治病救人，倘若用法不当，却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那离魂草也不例外，若是用量不对，可以令人丧失理智，形成行尸走肉。聪哥，我说的可对？”
明聪点头道：“丝毫不错，妙善真人去世后，他的门下出了许多为非作歹的恶徒，便有人使用离魂草去杀人越货，短短数年之间就成为名动天下的奇毒，当时很多人但闻离魂草之名，无不闻风丧胆，终于激起武林公愤，同时朝廷也传下法令，将世上的离魂草统统焚烧，严禁人再种植。于是这种草就绝迹了。平静了这么久，我相信，它已经又重现人世了。”
白晓月道：“你的意思是，阿芝中了离魂草的毒？”
明聪道：“自从阎王令出现于世间，江南数百万计黄金白银被劫被盗，许多无辜的当事人虽然大难不死，保住了性命，但其实是生不如死，他们都是变成了傻瓜、白痴，如同行尸走肉。远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阎君在使用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毒药害人，那么，具有此等可怕威力的毒药，古往今来就只有离魂草。如果说以前我只是在怀疑的话，现在我就敢确定了。所有令官府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难问题，都终于有了一个真相。”
叶孤雪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明聪道：“当初怪案迭发，因为当事人不是死亡，就是变成白痴，这令江南的官府束手无策，于是流传出恶鬼勾魂的说法，甚至被当成案底呈报于刑部。世人愚昧者众，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渐渐的让真相越来越神秘，这就无形中帮助了阎君。他一直都在装神弄鬼，不论是出于何种初衷，但是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以断言，世人把他看的越是神秘，他就越是成功。其实，任何真相的背后，都只是戴了一副虚假的面具而已。人会离魂，此本与神鬼无关，只不过此时的医道尚浅，很难诊断出病根，更难以加于救治，才造成了世人对离魂症的恐惧、敬畏之心。
“自从妙善真人发现到离魂草之后（本书中的离魂草纯属虚构，近似于现代的罂粟花或者曼陀罗花，是一种能麻醉人类大脑神经的毒药。），我们对于离魂症才有了一些些头绪，原来这种不可思议的怪病，也是能够寻根究底的。离魂草本身算是一种迷药，所以它的植物上会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香气，虽然清淡扑鼻，却很醇厚，方才你们闯进厢房时，可曾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大概就是离魂草散发出的香气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魏无知道：“医书上记载着，离魂草者，花开清香四溢，花瓣服之可提神清脑，三国两晋时期的贵族士大夫常以此草之花瓣为食，花开月旬即谢，然后结果，其果大小如拇指，也能散发出天然之异香，但是含有剧毒，人和牲畜若服之，会状若疯癫。”
明聪道：“隋朝的时候，文帝杨坚励精图治，曾下诏搜集普天下之离魂草，随后一把火焚毁干净，从此离魂草在中原绝迹，想不到那阎君神通广大，竟然又寻找到了它，并将其研制成毒，用于作案和杀人灭口，其用心之恶毒，当真是万死莫赎其罪。”
冯夕阳道：“他手上有这种毒药，若是用来对付我们，咱们可如何应付啊？”
明聪道：“世上一物降一物，无不是相生相克。所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们却也不必害怕。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我必须要去四处走走，观察一下地形。孤雪兄，这里留给你照料，将王天霸两人的遗体，先保存到别的厢房中吧，等待将来报官。牡丹，冯老前辈，咱们三个一起出去走走。”
明月正中天，清风微徐徐。
如此富有诗情画意的春夜，却暗藏着诡异的杀机，未免令人不爽。
浪漫的春夜，本该属于浓情蜜意的情侣，现在却变成了妖魔肆虐的时间。
王屋山本是人间的圣地，修仙炼道的胜境，此刻却隐隐散发出恐怖的烟雾。
明聪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去瞧瞧……你们家大小姐的墓地。”
冯夕阳动容道：“为什么呢？”
明聪道：“直觉告诉我，真凶就在我们附近，他对王屋山的情形了如指掌。此刻，他肯定未走远，我觉得应该先去大小姐的墓地那里，看看有没有线索留下。”
牡丹夫人幽幽的叹息道：“其实我也应该去瞧瞧姐姐了，自从我……我这做妹妹的已经很久没去瞧过她了，估计她在地下，已经埋怨过我不少。”
墓地，孤零零的处在月华峰的脚下，仿佛遗世独立的佳人，虽冷冷清清却终是不同寻常。当冯氏父女立于墓碑前，还沉浸在淡淡的哀伤中时，明聪却已有了重大的发现。
他发现许许多多的脚印，杂乱无章的出现在墓地的周围，而且坟墓上还飘落着一些白纸，似乎有人来上过坟。他就问道：“最近很多人来给大小姐上坟吗？”
冯夕阳这时也发现了异常，目光闪动道：“不是啊，清明的时候我带了弟子们来上过坟。平时我们都不来的，因为晓月一想起锦儿，就会难过许久，所以她从不来这里。我的大女儿毕竟是跳崖自杀的，按照祖宗加法，意外横死的后世子孙，是不允许进祖坟的，更何况锦儿还是未嫁之人，她死后也没有亲属来垂吊的。”
明聪叹息道：“红颜薄命，真是可怜可叹可伤。现在过去清明节已经很多天了，既然你们本山的人不来上坟，那么这许多脚印，无疑就是不速之客的了。”他已像一条精悍的猎狗一样，四处查找着周围的环境，想要搜索出别的重要线索。
他们两个也不敢打扰到他，就静静的观察着他的行动。
半晌，明聪才徐徐言道：“我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现在还都不能证实。看来，想要在阎君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必须要冒险了。前辈，在这王屋山中可有什么秘道，能够直接通下山的？”
冯夕阳闭上眼睛想了片刻，答道：“我家祖祖辈辈居住在王屋山上，对这里最是熟悉不过的，据我所知，有三条秘道飞鸟难度，人迹罕至，却可以稳稳当当的一直走到山下。而且，在我的家中，也藏着一条秘道，可以转到山中的‘天月潭’，自水内而出，再分别到达那三条山间秘道，直奔下山是万无一失的。当初我的先祖就是为了预防战乱之祸，才苦心孤诣打造出那条秘道的，除了我和晓月知情外，任何人均不知道。”
明聪喜道：“妙极。我们就给阎君来个梅开五瓣，金蝉脱壳之计，虽然冒险，但是总胜过束手待毙。”
牡丹夫人道：“把你的计划说出来我们听听吧。”
明聪道：“此间不是安全的说话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密室，隔墙有耳的担忧已不存在。室内只有寥寥的几人，因为担心王屋山群弟子中会藏有内奸，所以一个人都没让进入密室。
冯夕阳拿着一张地图，递交给明聪，道：“这是我刚刚画成的地形图，已经标注好了三处秘道的位置。”
明聪瞧了一番，道：“我的计划基本已形成。首先，阎君大举攻山之前，必定会大肆的装神弄鬼，甚至会放出毒烟。根据我的分析，以前那些损失镖银的大批人马，应该都是中了离魂草的毒烟，才丧失抵御能力的。离魂草最害怕的就是水和火，到时我们可以燃放焰火，破除掉他的毒烟。其后，阎君肯定会率领大批绝世高手前来挑战，我们就全面应战，擒贼先擒王，倘若能一举击败他，那是最妙。当然，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面迎战，一面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
众人都听的一头雾水，大是不解。牡丹夫人便问道：“我们既已迎战，目标就全部暴露给敌人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啊？”
明聪微笑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说过对付非常之人，就必须得用非常之道，要想在阎君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就只有一招，那便是弄坏他的眼睛，让他瞧不见我们。他肯定是一个心高气傲、极度自负的人，这次围攻王屋山，心中自感稳操胜算，肯定重于前而轻于后，只做好了将我们瓮中捉鳖的准备，却不会考虑到我们逃脱的可能性，留在山下的埋伏充其量就是些小喽啰，绝非我们的对手。因此——我们金蝉脱壳的计谋至少有七成胜算。”
叶孤雪问道：“那么，你怎样弄坏他的眼睛呢？”
明聪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善于用毒，我们就给他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在峨眉山学艺之时，制作出一种毒雾，一旦发散出来，方圆数里之内，可以说是目不见物，身体弱者闻到毒雾后，甚至会昏迷不醒。只要我一散出毒雾，大家就以最快的速度，钻入我们密室下的秘道中。在秘道走出去后分别有三条山间秘道的出口，都是通向山下的，我们就兵分三路，从山间秘道逃到山下，在济源城内集合便大功告成了。”
冯夕阳道：“为什么我们不集中在一起，却要兵分三路？”
明聪叹息道：“我的计划听起来是天衣无缝，然则世事多变，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为了防止最后发生意外，导致我们功亏一篑，必须得兵分三路，相互救援反而有利。其一，可以避免被一网打尽，率先逃出的人可以去到山下向官府求救；其二，一路的人也可以使出声东击西的法子，将另一路的追兵引诱过去，从而搭救两路人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到谨慎小心，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冯夕阳由衷的称赞道：“你真是足智多谋、胆大心细啊，世上只有你才是那阎君的强敌，老夫也自愧不如啊！”
叶孤雪道：“那么，我们如何兵分三路呢？”
第十五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