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105章 狂
苍劲的右手手腕的毛笔字重重往下一捺，四个狂草字‘上善若水’泼墨般洒现在白纸上，从运笔的提按顿挫、顺逆徐疾，点画的出入转折、曲直方圆、盘寰穿错，无一点不合规矩，如漏痕，似锥划沙到最后的迅若惊鸿。金九的狂草字体已得到张旭六分真谛了，只是缺少一份灵性出尘的味道。现代物欲横流，很少人把毛笔字写到高手的境界了，毛笔字几乎成了老年人专用笔了。老人走过了大半生，什么世面没见过，其实人生就若这四个字，年少知性，中年悟性，老年淡性。一切水到渠成自然看得开了。
敲门声响起。金九轻轻放下手下的毛笔，看了一下纸上的四个狂草字，微微叹息，毕竟只有六分神似而已啊。头也抬道：“进来。”
“九爷。”一个平头，身上仿佛带着野兽气息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双如野狼般的眸子露出冷血的味道。谢小行，京虎堂的堂主。背后的身份确是九爷的门徒。当初谢小行孤身到上海漂流时候如果不是金九收留他，他早就被人扔下黄浦江了。他和九爷的关系很少人知道。唐五刚好是其中的一个，当然是无意中看见的。也正因为这个无意才能使楚华生对金九有了新的一层认识。要不然楚华生连死都不知道谁杀了他。
“怎么事？”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谢小行是绝少到这里来的。
谢小行微微低头道：“九爷。楚华生知道京虎堂是斧头帮的一个分堂了。”
金九淡淡的应了一声，眼里露出难得一丝欣赏：“我以为他要过不少时间才知道，这小子，有一套。”接着大笑起来，握起毛笔似乎要抒发一下内心的喜悦，却发现端砚中的天然墨已干。
谢小行暗暗思量九爷说这句话的意思，看样子九爷很欣赏楚华生。
金九坐下，威严的气势散去，初看上去就像路边一个老头。平和而知天命。
“他要做京虎堂的大哥。”
金九仍是淡淡应了一声，接着道：“你说呢？”
谢小行并没有说一些让人狗血喷头恭维的话，他要是这种人，他就不配当九爷的门徒。忠诚他有。野心他也有。
“强者生存。”谢小行倒是和楚华生如出一辙。这是江湖的规则。无论是古代或现代。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权。那些狗屁什么都什么年代还用刀砍砍杀杀落伍的话全是脱裤子放屁话。你见过哪个街头混混手里拿着一把枪去杀人的？他要是有钱买抢用得出来当混混？谁不希望自己生活好一点，谁不希望自己有房子，有车子，有钱花。可人人都有房子住，有车开，有钱花。那警察，军队都可以下岗了。所以人是分等就的，森林里的鸟谁规定都会飞翔呢？人人都成富翁了，上帝都强奸圣母玛利亚了。
金九笑道：“你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真是难得了。”男儿当铁血，国必自强。
“你和楚华生之间的事情我不会管，谁是最后的生存者我都满意。”
“谢谢九爷。”
谢小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如果九爷用命令的语气说楚华生做京虎堂的老大，他也没有什么怨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一命之恩呢。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谢小行并没有多留在这里片刻。
九爷，楚华生在客厅里。”一个门徒在门外道。
“让他进来。”金九淡淡道。这个楚华生给的惊喜是一个接一个，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死也瞑目了。想起金羽，自嘲笑笑。年轻人有傲气眼光高是在所难免的。若闭门造车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羽儿，你的资本是比楚华生厚，可是你的心态却输了。
楚华生脸上挂着三分笑意走进书房，很难想象一个杀戮如此重的人什么会有如此慵懒却灿烂笑容。
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尤其是你面对不知道底细的对手的时候。
金九还没有问话，楚华生九决定先发制人了，占据主动的位置然后出击才是最稳妥方式。话题当然是离不开张旭了。楚华生可没有自大牛逼到九爷会让他当京虎堂的老大。这种老姜若是不辣早就进棺材了，哪像现在这么悠闲享受生活的乐趣。他知道金九没别的什么嗜好，唯独对张旭狂草情有独钟。听说张旭的最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诗四帖》在博物馆里放着，自己是不是有空的时候来个顺手牵羊呢。自己身体里有个千年妖狐，应该不成话题。
“张旭的草书以雄浑奔放的气概、纵横捭阖的笔姿和恣肆浪漫的势态而为世人看重。没想到九爷这四个狂草深得骨髓啊。”有拍马屁的嫌疑，不过楚华生给的确实恰到好处。在别人的种的大树乘凉，总得说点漂亮话吧。
金九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是个才子，很多人已经不知道张旭是谁了，更别说会写毛笔字了，要不要试试。”
楚华生冒出冷汗，是，他会写毛笔字，只不过写出来比蝌蚪文差不多。他作为一个尊老爱幼的学生可不想把九爷活活气得心肌梗塞啊。正要推却，妖狐的声音突然在心里响起来：“有我在你尽管写，张旭那点草字在我眼里和一根草没什么分别。”
楚华生嘴角勾勒玩味的弧度，淡淡道：“九爷，那我就露一手了。”潜台词是你的血压最好别高啊！
金九没有注意到楚华生漆黑的瞳孔在瞬间诡异变成暗红色。如一个绝世高手手中突然有了一把名剑，此刻楚华生轻握用上等狸毛和况香木构成的毛笔，姿态大方却有一种说不说的狂放，仿佛一个为人洒脱不羁，豁达大度，卓尔不群张旭再世，天然墨已经满上。楚华生只觉眸子一个轻微的撕裂声音，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手中的毛笔已在宣纸上如潜龙升天傲然而飞。嘴里念道：“东明九芝盖，北烛五云车。飘飖入倒景，出没上烟霞。春泉下玉霤，青鸟向金华。汉帝看桃核，齐侯问棘花。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北阙临丹水，南宫生绛云。泥印玉策，大火练真文。上元风雨散，中天歌吹分。灵驾千寻上，空香万里闻。”
“好，好，好，哈哈哈。”金九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大笑显出他内心的狂喜，这时候的金九竟然像一个孩子大拍手掌，张旭一生精华的《古诗四帖》的步虚词竟然活脱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这岂能不叫他激动万分，如果他不是还有一份清醒，他几乎断定楚华生就是张旭复生了，金九爷在辽宁博物馆看过张旭的《古诗四帖》，现在这一副草书重现在眼前，让他以为自己在博物馆呢，此幅草书与博物馆一摸一样，甚着更有飘然出世之味，笔法奔放不羁，如惊电激雷，倏忽万里，而又不离规矩。行文跌宕起伏，动静交错，满纸如云烟缭绕，有悬崖坠，急雨旋风之势。
接下来的话楚华生就有卖弄风骚的嫌疑了，这小子没安好心，就差对九爷说，我就是张旭，你派我为师吧，当然把你的斧头帮也给我，当是见面礼啊。
“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写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足可见这位八大家之一的敬拜之情。”顿了一下，用一种虚伪不能虚伪的声音道（看己可以竞争奥斯卡的男猪脚奖了）：“这才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对艺术的执着的真实写照。难怪后人论及唐人书法，对欧、虞、褚、颜、柳、素等均有褒贬，唯对张旭无不赞叹不已，这是艺术史上绝无仅有的。牛逼啊。”
最后两个字把激动中金九拉回到现实，金九前一秒还激动老眼泪光，下一秒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了，楚华生在心里感叹，怪不得说越老越精，我看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你把表情收得那么自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