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十六.任他明月下西楼
☆易微:
“黄将军,黄将军,同意了吗?”我满怀希望的迎向刚从帐子里钻出来的黄盖。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主公倒是口气软了,可周将军死活不答应,差点儿连我都搭进去。”
我一脸惊愕,伯符都同意了,周公瑾你较什么劲儿啊,真是,我易微是能添麻烦的人儿吗?(好吧,我是)我易微是不讲理的人儿吗?(好吧,我也是)
“黄将军”,我再次死乞白赖的贴上去,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摇晃着黄盖的胳膊,“您就再帮微儿一次好不好嘛!”
黄盖的大手用力按了按我的脑袋:“你这丫头的事儿我可是不敢管了,周将军可是发话了,某要是再帮你求情,也要留守石城了!”
周公瑾,你这家伙,还真是下了杀手锏了啊!可是,你知道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亲密无间的呆在一起了,攻下皖城,你们……你们就是别人的春闺梦里人了。不是嫉妒,不是不甘,只是落寞罢了。
大军集结完毕,石城的广场上被千千万万的火把照亮,孙策仗剑回马,立在三万东吴子弟面前,高高举起右手,他的眉目在火光的映照下,异常耀眼明亮,灿若星子。宽肩细腰,配上火红色的明光铠,越发凸显出江东小霸王与众不同的高贵气场。那是我所不熟悉的伯符,充满了征服的欲望,散发着野心勃勃的气息,那是万民归心,万军效死的孙伯符!“今夜,不拔皖城,誓不归!”话音刚落,欢呼雷动,震撼河山。
我悄悄的凑到周瑜的马前,用最谦卑的口气央求道:“公瑾,请让我随军出征,就……就许我这一次成吗?”
白马上身着银色铠甲的周瑜,有着令人心悸的魅力,他摘下头盔,露出冰雕般的绝美容颜,月色下,他温柔的神情让我想起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他也是露出了这样宠溺的微笑:“微儿,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答应你。”第一次,他省去了累赘的“姑娘”二字,那样自然而然的唤我微儿。
他浅浅的笑了:“我要胜利,更要你安全。”
我愣住了,呆在当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去。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刻,展示出让我误会的神情;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点,沉淀我本已浓烈的眷恋?为什么,不早一点,就算是晚一点也好;为什么,要动摇我的心,让我对无法获得的东西再生出可笑的企盼?马队如同河水在我周围分流,马蹄踏成雄壮的交响,我浑然不觉,我只是安静而孤单的站着,咬紧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一双手伸到我的面前,“上来!”
简单而短促的命令,抬头,是孙权张扬的蓝色双眸。
突然地变故让我迷惑,看着我茫然不知所措的表现,孙权蹙了眉头:“笨!快上来啊!我带你走!”
我听话的抓住他的手,踏上马镫,借着力跃上马去。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的声音带着哽咽。
孙权动作僵硬的环着我抓住缰绳,身子挺得笔直,尽量不接触我,带着小孩子的别扭。“哭的那样,成什么体统!”
我想要回头探寻他的表情,被他硬生生的制止了动作:“看什么看,还是留着精神看我大哥杀敌的英姿吧!”后半句话,他声调上扬,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与自豪。
“恩!”
许久无话。
“喂!”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啊!叫我孙校尉!”
还孙校尉,我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不由得想要欺负一下这个紫发蓝眸的小孩子。
“你叫我姐姐我就叫你孙校尉,两不相欠,怎么样!”
“你……你大胆!”
哼,我不禁大胆,还胆大包天呢!就算是你哥哥我都敢直呼其名,何况你这个别扭的死小孩儿。(人家只比你小一岁好吧)
“别任性啊,来,叫姐姐!”
不必回头我都能想象到孙权满脸通红,有气没处撒的可爱样子,不由得哧哧笑起来。想想看,我还真是不厚道,要不是孙权,我此时可能还在石城哭鼻子呢!
披星戴月的如风奔驰,大军按计划到达了只剩老弱残兵的皖城。
“哈哈,那刘贼现在可能还做着抢粮的美梦呢!”黄盖声如洪钟,朗笑道。
“那策就让他的梦碎得彻彻底底!”孙策略带邪气的扬起了嘴角。
“一切都在吴侯的意料之中啊!”一旁的韩当也敬佩的说。
“这次,公瑾和易兄弟是功不可没!”
“对啊对啊,还是吴侯慧眼识珠啊!”应和声响成一片。
孙策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毫不在意的说了句话:“权儿,这次进攻你就留下来陪易兄弟吧!”
我和孙权都大惊失色,我们可都是不紧不慢的躲在中军,孙策一直跑在先锋的位置,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大起胆子抬头张望,正好对上周瑜略带愠色的眼神,我心中一凛,颓然低下头。
“都怪你!”孙权在耳边忿忿不平的说。
“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嘛!”我继续占着便宜卖乖。
“你!罢了罢了,算我自己多管闲事!”他一扭头,板起脸不肯理我了。
随着战斗号角的吹响,孙策和周瑜并肩冲向皖城看似坚固的城墙,也扯走了我的目光。刀剑声,喊杀声,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我的整个心被揪了起来,手掌里全是细密的汗珠。你们,你们要毫发无伤的回来,要安安全全的回来,不,再回来的就不仅仅是你们了,而是江东双璧和倾国倾城的江南二乔。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了吧……公瑾,在不久的未来,你就将成为他人的夫君,而我,唯有祝福你。上天慈悲,让我于时间茫茫的荒野遇见你;上天残忍,让我看清历史,却依旧无能为力。最后的最后,还是,谢谢你……
★林落:
次日,我梳洗完毕,刚刚打开厢房的门伸伸懒腰,迎面便走来了刘备。
刘备微笑着:“赵夫人,你早啊。”
我收回双臂:“刘使君早。”
刘备向我身后的房间打量一下:“怎么不见子龙呢?”
我尴尬不已,出于自尊心,实在不好说婚后我们并不同居一室。呵出口白气,我顺势说:“子龙昨夜没睡好,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刘备暧昧地一笑:“得娇妻若此,也不怪子龙夜不成寐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赵云从隔壁的厢房推门出现:“主公早,歇息的可好?”
刘备目瞪口呆地望着并肩而立的我和赵云。趁这个当儿,我迅速扯开话题:“使君,听说今日丞相要与您面见圣上?”
刘备放松表情:“正是,我本来要告诉子龙此事。子龙,今日你便与我一同上朝。”
赵云抱拳:“是!”
早膳并未准备好,我们三人溜达到厨房后面,看着一块荒凉的耕地,刘备感慨:“这百姓的命根子还是土地啊……”
我笑着应和:“使君说得对极,敢问使君可会耕作?”
刘备摇头:“刘某不才,并不精通耕作之术。”
我若有所思:“再过一个月,便是春天了。到了那时,小女子自然可以教你。”
刘备还没反应,赵云“咣”地给了我一肘。我吃痛喊出声来:“你做什么?”
刘备拊掌笑道:“子龙,这种时候你不必恪守礼数。我却是喜欢赵夫人这般直爽的。呵呵,云长和翼德还未来,我去迎迎他们,你与赵夫人在这儿说说话吧。”
送走了刘备,赵云转过身来:“你怎的如此对主公说话?”
我不服气地瞟他一眼:“我说错了么?你不信便看着好了,阳春三月之前,你家主公必定要向我讨教,下地耕作。”
赵云气道:“并不是这句。”
我面向他:“那是哪句啊……?难道是我骗他咱俩共卧一榻之事?这不能怪我啊……咱俩已经成婚,是你自己恪守礼节的。况且谁叫你恪守礼节的?难道是他说你夜不成寐那句话?那句话本来就是你们男子之间调笑之言,我也觉得他说得过分了……”
赵云眼睛越睁越大:“你你你……你早上到底都对主公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坏了,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可惜我一时嘴快,全给抖出来了。
我摸摸头:“那是哪句啊?”
赵云皱眉:“是你那句‘小女子’。”
好了,恍然大悟。
我撅嘴道:“自称小女子也并无不妥。”
赵云抬起手:“你懂不懂礼数?未婚女子才自称小女子!”
我佯装伤心:“夫君这么一说……我却是懂了……虽然我们已喜结连理,但小女子夜夜独守空房,自暖冷床。与未婚女子又有何不同?”
赵云咬牙切齿,手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我低头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赵云的手慢慢垂下:“惠儿的灵未守满……我若是现在与你日日欢爱,心中实在对她不起。”
得!我一开始在开玩笑,开着开着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吧!赵云你这句话说得真是情深意切,什么时候见你叫我一声“落儿”啊?我心下如是想到,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我懂得夫君所想,夫君若是无情无义之人,也便枉费夜相随了。”
赵云颔首:“你知道便好……”他刚想继续说,我抬手:“夫君不必说了,小女子知道。夫君,今日与主公上朝,务必注意言辞。不防圣上,却要防着曹丞相。若是丞相有意引荐,你也定要提醒主公莫要太过欢喜。小女子在家中等着夫君回来。刚站一会儿,小女子像是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我转身就走。
你想让我用“妾身”?我自己也想这样说。
可你自问,是否好好待我?
我后悔了。
若是易微在这儿,绝不许我这样消沉。是啊,和易微在一起时,总是别人宠着我们。何时会有人让我这样挂念?
报应。绝对的现世报,这个不服肯定是不行的。
走了半天,总觉得有什么异响在我身后。我站定转身,发现一个傻大个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我忽然忍俊不禁:“你跟着我做什么?”
赵云不知我是怒是喜:“你身子弱,我不放心。”
天哪……他怎么以为我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我本来无事,竟然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头疼:“我没事,你回去吧。”
他点头:“那我对主公也便有交待了。”
主公?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赵云接着说:“你刚离开,主公便走了出来。他说你定是生气了,叫我来瞧瞧你。”
大耳儿!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八卦男!
我头晕目眩,心下又是被人摆了一道的愤怒。
赵云不明其理的继续:“我还道你真是生气了。原来确是偶染风寒,那,我便先同主公上朝去了。”
我目睹着他愈行愈远,心里面哭笑不得。
这是块木头,还是个人?
抑或,是个木头人也未可知。
刘禹锡曾曰,无边落木萧萧下。就算是块木头,也早就该叫我烧掉了。为何他还是这样不明事理,一心只有主公?
我气了一上午,直到晌午,一个家丁把我从房内请出,说是有客人拜访。
什么客人?我人生地不熟,在此地怎会有熟识之人?
转过回廊,我来到正厅。一位天青色装束的公子正面对墙上卷轴,仔细赏玩山水。听见我的脚步声,那公子回头——
极为柔和的眼眉,鼻子挺拔,嘴角总是若有若无的笑意依附。面容白皙,一身灵秀之气间却总有着怏怏的病意。
这样漂亮的面容,非郭嘉莫属了。
他见我不住打量他,反而先笑了起来,一抱拳:“见过赵夫人,在下司空军祭酒郭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