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十五.妾是花中第几人
☆易微：
石城，孙策帐下。
“孙辅、孙贲两位将军！”
“属下在！”
“你们即刻带三千名轻骑兵和两千名刀牌手进驻彭泽！”
“属下遵命！”
“子敬！”
“卑职在！”
“你带领众谋士留守石城！”
“属下遵命！”
“公瑾！”
“卑职在！”
“你我二人率兵两万突袭刘贼的大本营皖城！”
帐中，孙策有条不紊的布置下战争计划，从容不迫，全无大战在即的紧张感。我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鼻尖上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等了半天，愣是没有提到我的名字，眼见“战前动员大会”接近尾声，我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行礼道：“吴侯，不知卑职的任务是？”
孙策冲我宽容的笑了笑：“易兄弟，刚才又走神儿了吧！谋士们全部留守石城，你自然也不例外。”
“易微不要留守，我要跟随将军夜袭皖城！”我急了，哪里还顾得礼数，伸长脖子冲孙策喊。
这鲁莽的行为引得在座诸将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兄弟未免太没章法，主公定下的命令，哪里还有你反驳的份儿啊！我也后悔不迭，但一想孙策和周瑜要离开我的视线上战场拼杀，还是理智不起来。这战局瞬息万变，就算历史上皖城之战一帆风顺，就算孙策周瑜文韬武略都过人一等，就算我撒娇耍赖跟去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可我还是不放心，吃了秤砣要与他们共进退。想到这儿，我更倔强的向孙策看去，希望他改变主意。
一片寂静中，周瑜抢到我前面恭敬地说：“易兄弟护主心切，还望主公莫要怪罪。”
黄盖也陪着笑脸，立到周瑜旁边道：“是啊是啊，易兄弟初次参与战事，紧张也在所难免，主公海涵啊！”
这两大男人，硬是把我当了个严严实实，孙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什么啊！不过看这架势，我也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给我打着圆场，颓然的坐回到椅子上。
“你这孩子，实在太放肆，主公定的主意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动员大会”结束后，黄盖把我拉到一边训斥着。自知理亏，我也只能低着头不言语。别看黄盖一员猛将，冲阵杀敌毫不含糊，可唠叨起来还真是让絮儿都自愧不如，为了我今晚能早些就寝，养足精神，我可不敢随便跟他顶嘴，继续装哑巴好了。
“哎，到底是女孩子，没定力啊！”
由于惯性，我还是恭顺的点了头，但立马回过神来的我，浑身一个激灵，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黄盖英武不凡的脸，大着舌头说：“黄……黄将军莫开玩笑，易微……易微一堂堂男子汉……”
“哈哈哈，你这一黄毛丫头还嘴硬，真当我们几十年的黄粮是白吃的啊！哈哈哈！”黄盖朗声笑着，伸出粗糙的大手爱怜的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登时软了，死皮赖脸的劲儿又上来了：“黄将军莫怪，易微本不想出此下策，可军令如山，怎能随便为小女子开先例呢，所以……”
“所以，你就和主公、周将军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儿，随军出征是吧！”
我好奇地问：“那敢问黄将军，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易微的？”
黄盖捋了捋长髯，笑着说：“当时的庆功宴，你这丫头一身白衣，眉清目秀，顾盼生姿，本来就不像是个公子，再加上周将军替你挡酒，亲自护送你回家，我心里自然疑惑。后来主公召诸将商讨军情，你虽心思缜密，才智无双，可是行为鲁莽，不计后果，主公却不以为忤，反倒处处袒护，对你甚为关切，我便认定你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了。”
我嬉皮笑脸的凑上去：“黄将军，您真是老谋深算，机智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易微对您的崇拜好比黄河之水连绵不绝……”
“打住打住，你这小丫头，想让我跟主公求情吧！”
“黄将军，您这超人的智慧真是令易微拜服！”
“不成！”好你个黄盖，我白夸你这么长时间，话音刚落就给我闭门羹啊！
此计不成，我又生一计。我略一低头，刷的红了眼眶，噙着泪，楚楚可怜的求道：“黄将军，微儿又何尝不知战场凶险，不是小女子该去的地儿。可是……可是，主公和周将军待易微不薄，我又怎么能忍心他们只身犯险。莫说是皖城，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易微也去定了。望黄将军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就成全了易微吧！”
看我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黄盖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也亏着你有这份儿心，我便替你与主公说说，成不成可不在我啊！”
我登时笑得面若春花：“多谢黄将军了！成与不成，黄将军的这份恩德易微都记下了。”
我兴高采烈的样子把黄盖逗乐了：“你这小丫头也真是有情有义，怪不得让大名鼎鼎的江东双璧都倾心不已啊！”
听这话，我闹了个大红脸，反驳道：“黄将军真是为老不尊，欺负易微一个小丫头！”
黄盖继续笑道：“两个有情郎，就看微儿姑娘的意思了，哈哈哈！”
听了这话，我沉默了。两个有情郎？笑话。我费尽周章帮伯符安排作战计划，不吝体力从安稳的将军府跑到这偏僻的石城，女扮男装风尘仆仆的东奔西跑，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两个有情郎，哪一个我都没份儿，哪一个我都没奢望。罢了，我只求你们万事顺遂，平安健康就好，这三国，我就没白回，这日子，我就没白过。
见我表情有异，黄盖关切的问：“丫头，你这又咋了？”
“呵，没，让黄将军见笑了，易微有点儿紧张。”我顿了顿，憋回用到喉咙口的哽咽继续说：“先谢过黄将军了，易微先退下了。”苍茫的夜色真是最佳的保护，转过身来，我已是满脸泪水。
易微啊易微，你这又是何苦？莫非，真是动了感情吗？
★林落：
关羽冷笑一声：“你举止不端、水性杨花，如今还想用这种贞烈来糊弄我，却是不能！”话音刚落，已踹开了厢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我摇摇赵云的手，示意他也陪我一同进去。无奈之下，他只得同意。
厢房暖意融融，貂蝉身着水蓝色蝉翼纱服，端坐在圆桌旁边。房内的烛火因关羽的突然闯入而微微摇曳起来，貂蝉看到这一幕，嘴边勾起一丝淡然微笑，仿佛这是她老早就预料到了的。这种泰然自若给她更添了几分美丽，我望着她，不自主地便入了神。
关羽却不为貂蝉美色所动：“三弟说有件宝物要送给我，我还道是什么，原来竟是你这妖女。哼！莫要以为我关云长是贪恋美色之徒，今日便叫关某替你洗清业障！”
我始终不明白关羽为什么不肯放貂蝉一马。论功劳，是她的美丽与智慧使王允的连环计在吕、董二人身上顺利成功。如此说来，她与刘备的心愿是一致的：复兴汉室。到底为什么他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呢？
我这样想着，也就不由得忘了规矩，执着关羽的袖子：“关大人息怒，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肯放貂蝉一条生路……”
话没说完，关羽拂袖：“你这女娃！怎的连规矩也不懂！她虽是王司徒手下歌女，但计谋成功之时，她为何不回到汉室？”
我急忙辩解：“董卓死后不久，王司徒便也离世。貂蝉身份并不明朗，就算她说出整件事情，谁相信她？谁收留她？若是她连生计都无法满足，还要遭到吕布的仇杀，那可怎么办呢？”
关羽转过身：“哼！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关某就是瞧不上！”
我正欲反驳，貂蝉先开了口：“姑娘，小女子谢过了。死便死了吧，反正也已了却心愿，并无挂念。”她目光忽然柔和起来：“只是……可惜我的孩儿……他不能见到自己的娘亲了……”
语惊四座，我急忙反问：“貂蝉你……你已有了奉先……”听到赵云轻咳一声，我改口：“已有了吕布的孩子？”
貂蝉看着我，笑着点了点头。
关羽更是坚定：“若是有了孽种，那更加不能留你了。”
貂蝉转向关羽：“小女子并无诱惑关大人之意。白门楼后，便经由曹操转送给了你三弟，现在才落到你手上。若是怪，只能怪你三弟猜错了你的心思。执刀行凶，刀有什么罪？”
关羽应道：“刀虽无罪，却也成了凶器。销毁凶器理所当然。”
貂蝉脸色一白，半晌才苦笑道：“是这样么……那小女子静候大人动手。”
我莫名的一阵委屈，虽然早就对古代女子的地位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赤裸裸的字眼刺痛了。我朝着背对我的关羽跪下：“貂蝉本就无心这样做……实在是她的境遇迫不得已，何况她现在还有了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求关大人放了她吧……”
关羽还未答话，赵云先冲了过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并不转头看他，只是望着关羽，关羽看看我，又看看赵云：“关某早就说过，赵夫人实在是胆大得很……子龙你也要严加管教才是。”
赵云站在我身后，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我扛在肩上就这么直接扔出去。他也并没有，也许是没有想好该做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发一语。
我又一次恳求：“关大人……求求您……貂蝉是无辜的……”
关羽“哼”了一声，便转向貂蝉：“怎么死，你自己决定。”
我没法：“关大人！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就只好找刘使君去了，倒是叫他评评理！”
关羽并不吃惊：“此人已献与我，便是我关某自家之事。更何况关某行此事天经地义，并无不妥。”
我急得快哭了：“子龙，子龙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云扶着我的肩膀：“二哥，这貂蝉姑娘已有身孕，不如先放了，也算行仁德之事了。”
貂蝉轻轻浅浅地笑起来：“姑娘，小女子本以为一生之中难逢知音，没想到死到临头，反而来了这么一位挚友替我解围。”她站起身来握着我的手：“若是小女子早些认识你便好了……”
我反倒没有她的淡定：“貂蝉你不要乱说，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我一定要救你！”
貂蝉摇摇头：“你刚刚不是问我想不想奉先么？当然想。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晓自己原来这般恋慕于他，若是知道，这虚名不要又能如何？”她苦笑一下，回过神后向我和赵云深深一拜：“敢问二位贵人姓名？”
赵云答道：“在下赵云，这是我内子，林落。”
貂蝉又是一拜：“小女子对二位感激不尽。”她起身，却是笑着：“若是这孩子能活下来，我一定叫他吕云落，云落……真是个好名字！可惜……怕是不能了……”见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貂蝉盈盈一笑，明亮的眼睛里面透出几丝狡黠：“林姑娘，可曾听过短柄乌头？”
赵云放在我肩上的手蓦然一紧，与此同时，一丝鲜血已从貂蝉口中流了下来。
我慌忙上去擦拭，貂蝉推开我：“来不及了……我早已服下乌头之毒，活不了的……”她垂下眼睛，再抬起头却是望向关羽：“关大人，小女子虽是下贱，却并非草木，也有……也有七情六欲。”她深吸口气，强打精神继续说：“奉先这样待我……最后……是我负了他……”话没说完，身子已软了下去，我哭着接住她，她在我怀里面睁开眼睛，又是努力一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奉先……何日……忘之……”再闭了眼睛，头微微垂向一侧，却已香消玉殒。我的眼泪随着她的话一滴一滴砸下来，哭得已经不成样子，抱着貂蝉，我这样心疼她，心疼她难以言明的爱情，心疼她左右为难的境遇，心疼她红颜薄命的不幸。
身旁，关羽也未料到这样的变故，但仍然逞强道：“你这样死，却省了咱们许多不便之处。”
赵云从我怀中将貂蝉抱起，放在榻上。折回来扶起我，先是用手擦擦我脸上的眼泪，又叹了口气：“天色不早，走了。”我依偎在赵云怀里，仍是不住地哽咽。一同出门，赵云并未向关羽打招呼。冷风扑面而来，赵云挡在我前面：“不哭了。这对她未必是坏事。”
我听到这话，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捶打他：“她这样……这样的女子，有什么歹念？她怀着身孕，关羽却非得让她死……名节……什么名节值得用母子两人的性命来换！他不是良善之人，你……你也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仁德之举，却逼死一个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赵云任我捶打，月光仍是凄清，冷风里我看见他的样子这样无奈，心里一软，手便垂了下来。
我怎么才想起呢，他和关羽同仕一主，虽深得刘备赏识，彼方却是和刘备兄弟相称。就在这样为难的情况下，他仍是开口求了情。我发现自己的自私，蓦然一愣时，却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赵云却凑过身来，轻轻地抱住我：“莫要哭了。你说得对，逼死一个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可是，这毕竟是云长之事……我……我不好管的……”
我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原来，他秉持的仁德并不是那样引经据典的条框。就在刚刚，我们俩的频率是相通的。寒风仍是呼啸，我刚刚被泪沾湿的脸被风吹得生疼，我把脸转到他怀中，哽咽声慢慢放缓下来。一阵暖意油然而生。
貂蝉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遗憾，到死也没有对奉先说出什么。可是，赵子龙，我这样恋慕你，你是不是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