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十七.忽见陌头杨柳色
☆易微：
一夜激战，皖城大捷。
“听说了吗？这次的俘虏里面有艳名远播的江东二乔呢！”
“是嘛！咱们吴侯还真是走运啊！”
“啊哈哈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当如此啊！”
听着将士们喋喋不休的八卦着，我的脸色越来越差。
是啊，这才是历史中的三国。“（孙）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易微，你该祝福他们才是啊，乔国公德高望重，财大气粗，打天下需要他的支持，守天下更需要他的倾力协助，有了他的默许，伯符和公瑾的舆论压力会减轻许多。而你呢，易微，你有什么，你能给他们什么？我苦笑着，垂下头去，双手徒然的握紧再松开。莫说是公瑾这般的天之骄子，就算是路边的乞儿，未满周岁的小孩子，在这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一场空，终是一场空。我安静的伏在马背上，眼睛干涩没有一滴泪水，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我的额头上，落在我的眸子里，灼热得刺痛。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毒辣的日头，我疲乏的微抬眼皮，看见尚未来得及换下盔甲的周瑜。
“怎么，终于累了吗？”他促狭的笑了，这温暖的表情在我认为却充满了讥讽与嘲弄，我不愿再看，缓缓的把头转向了另一面。
“放心，死不了。陪你的主公赏名花去吧！”让我心如止水的呆一会儿，让我旁若无人的哭一场，不想看见你，不敢看见你，请不要再动摇我的心。
“微儿，你发脾气总该有个理由的吧！我可不能莫名其妙的挨骂啊。”短暂的沉默后，他温和的劝解道。
我腾地立起身来，大声喊道：“我就是莫名其妙，我就是无理取闹，你走啊！永远不要来管我！”
周瑜暖融融的笑意僵在脸上，清俊的容颜染上了一丝迷茫和不解。公瑾，冲我发火吧，给我一个放弃的借口，给我一个离开的理由，我在心里暗自祈祷。
“微儿，是我不对。”他的语气中有着宠溺的成分，我颓丧的闭上眼睛，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着力点。“不过，再生气也不好驳了伯符的面子，今晚来参加庆功宴吧！”
他的声音圆满美好，依旧是那样波澜不兴，宠辱不惊，依旧是那样令我倾心。情爱如刍狗，为何我还能这样义无反顾，乐此不疲？见我不声不响，周瑜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公瑾，你知道吗？有时候沉默便是最多的语言，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公瑾，既然不能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也好……
“絮儿！”我风尘仆仆的回到帐中，气冲冲的往铜镜前一坐。“把胭脂，石黛，鸭蛋粉，花黄之类的，所有能找到的化妆品，我全都要！”
絮儿大惊失色：“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您现在可是女扮男装啊！”
“还装什么啊装，本小姐不干了！”看我一脸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絮儿也住了嘴，乖乖的来到镜前帮我梳妆打扮。
她解开我的发髻，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落在略显羸弱的背上。拿着角梳，絮儿轻柔的打理着：“多好的头发啊……”她感叹着。“姑娘真是无双的美人儿啊！”
“美有什么用！及得上人家江东二乔吗！”我说的醋意横生。
“怪不得！”絮儿掩嘴偷笑：“姑娘是为这件事儿闹心啊！”
我自知失语，窘得满脸通红。“絮儿，莫要多嘴！”
“好好，絮儿不多嘴，絮儿今天就给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既然要走，也要向孙悟空一样轰轰烈烈的大闹天宫，否则还真对不起自己。被你记恨，被你嘲笑，被你讥讽，也比被你遗忘被你忽视强得多，周公瑾，咱们走着瞧！
远山眉斜飞入鬓，略施薄粉，面如春花，眼似水波横，素白的衣裙，袖口裙边绣着墨色的牡丹，我踱着折腰步，不顾四周侍卫惊愕的目光，走进了喧闹的大殿。
“小女子易微拜见吴侯。”盈盈一拜，滴水不漏。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那些粗神经的男人们此时的震惊我可以想象得到。说不紧张，那是装的，我硬着头皮，一动不动，面色从容，低首垂睫。
“诸位！相信易微的身份对大家来说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吧！”耳边是他冷静而沉稳的嗓音。
“哈哈哈！某早就想还易姑娘一个女儿身，看来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孙策的口气明朗而坦然。
“主公所言甚是，女扮男装实在是太为难这个丫头了。”黄盖立刻高声负荷。
大殿的气氛瞬间缓和，继而热烈起来。
“这易姑娘真是国色天香啊！”
“国色天香？简直是倾国倾城了！”
“这易姑娘不仅美艳动人，更能神机妙算，撒豆成兵呢！”
“某早就看出她是个了不得的丫头！”
“韩将军说的是！”
“韩将军高见！”
我在一片喧嚣中缓缓抬起头，惊艳、诧异、赞赏、羡慕，各式各样的目光顿时将我淹没。孙策待诸位将领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才朗声道：“赐坐！”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座位依旧紧邻着周公瑾。平整呼吸，佯装优雅的落座，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林落：
我及时调整姿态，作出宠辱不惊的表情：“妾身见过郭大人。”
郭嘉戏谑地还个大礼，又直起身来，微笑地看着我。我没办法，小手一挥：“大人请坐。”又吆喝道：“看茶！”
没错，“看茶”这句话是我一直以来很想说出口的。可惜我忘记了，宅是人家丞相的宅，人是人家丞相的人，能有做饭看门的就算很不错了，哪有多余的侍女准备着。
于是，我和郭嘉僵持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过来解围。
还是郭嘉先开了口：“不敢烦劳赵夫人，郭某体质不好，喝了茶，晚上睡不着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还是做足了把式，冲着屋外不曾存在的侍女喊了一句：“不用了！”
郭嘉笑意更浓：“赵夫人，稍别几日。上次郭某见你还是在下邳城外呢，当时曹铄便对你动了心思。如此看来，他眼光倒是不错。”
我心花怒放，表面仍不动神色：“妾身谢郭大人夸奖。敢问郭大人百忙之中来到寒舍，有什么事？”
郭嘉摆摆手：“并无正事。只是觉得赵夫人光彩照人，敢问是人还是妖？”
此话一出，我心凉了半截。
郭嘉继续道：“郭某听刘使君献计时，心下就怀疑刘使君军中并无这般神算的谋士。后来，想起那天偶然碰到赵夫人，才知道原来夫人也是女中豪杰了。”
我干巴巴笑了几声：“呵呵……过奖……”
郭嘉不理我，自言自语道：“只是，郭某夜观天象时，发现刘使君的星象隐隐有帝王之气，而赵子龙的将星也比郭某计算中更早出现。这并不符合轨道。”他转过头，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更令郭某惊奇的是，赵子龙的将星旁边，又有一颗从未有过的星出现了呢……”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低下头：“赵夫人可知道这颗星是谁吗？”
我放松面部表情，一脸恬不知耻地笑着：“一定是我吧！”
郭嘉满意：“正是！”
我一下子泄了气：“郭大人，你不妨有话直说。”
郭嘉转过身去：“赵夫人，你这颗星并不是吉兆。反而，透了一股煞气，何况，这样子横空出世的星象我从未见过。你是什么来历？刚刚我问你，你倒是可以告诉我你是人是妖？”
我讪笑：“郭大人说笑了，妖怎么会无端出现？”
郭嘉看着我，正色道：“此时正值乱世，海水倒灌、雄鸡化雌、乌龙缠柱之事都不稀奇。你若真是集天地灵气而成的精怪，郭某一点都不吃惊。”
我摇摇头：“妾身要让大人失望了，我只是个平平凡凡的女子而已。”
郭嘉又笑了：“你绝不是。且不论别的，一般女子怎会有如此胆识和智谋？你的事，我早已听说了。”
坏了，当时身在曹营中，身边耳目爪牙定是众多，只是我们当时太心急，连必要的掩饰都没做。
郭嘉见我不说话，继续追问：“何况，我倒是想听听赵夫人对星象之事有何高见。”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了起来，用无比可爱的声音说：“郭大人哦，我想是不是这样呢！开始星象没有出现只因我学艺不精，可是我饱读诗书，终于在有一天，‘嘭’的一声出现了，也让大人你看到了！哈哈哈……“
郭嘉斜睨我，连回答都懒得说了。
我无奈坐下：“郭大人你到底想要妾身如何？”
郭嘉也回到自己座位上：“郭某并不想做什么，只想带夫人回明公那里，一同效力。”
我坚定道：“这件事绝做不到。”
郭嘉笑着说：“女子便是女子，果然我猜测未错。你现身刘使君的星象圈并不是有意辅佐，只不过是跟随赵子龙的星象共同进退罢了。赵夫人，你对你夫君用情倒是很深啊。”
我低下头，郭嘉虽说的玄而又玄，却并无大错。
他继续道：“只是，我要劝夫人几句话。郭某刚已说过，夫人星象并非吉兆，煞气之锐是一定会对赵子龙产生刑克的；其次，夫人你与赵子龙星象虽近，却始终不是同圈，郭某冒犯一句，恐怕你二人缘分浅薄；再次，将星必定会有兴衰之说，可郭某发现，夫人的星象光芒虽弱，却无法消失。夫人可懂我的意思？”
我心下一动：“你是说……”
郭嘉点头：“夫人说的极是，你虽出现在赵子龙命中，却不受此处司命所管制。你未曾生，就必定不会老、死。你若是待在赵子龙身边，只能一点点看着他变老，逝去而束手无策。也正是因为如此，郭某才疑惑夫人身份。夫人现在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老死而自己不能相随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一直自诩能长相厮守，结果，子龙的生命中，我的一成不变注定了结局。
现在，我是赵夫人，那些对我心存芥蒂的人怎么也要给子龙一个面子。可当我容貌10年、20年不改变时，还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我颤声道：“我……我……”
郭嘉自信：“你必定不是常人，对不对？”
才若天生，我现在才算懂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他始终没有猜出我这离奇夸张的来历，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听郭嘉这一番话，我心乱如麻，抬头看着郭嘉的眼睛：“大人错了……妾身……妾身只是一介平凡女子……”
似乎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郭嘉身体一震，自言自语道：“猜错了么……”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夫人终是不肯承认……咳咳……”仿佛是失望所致，他轻轻咳嗽起来。“夫人若是肯听奉孝劝说便好了，否则，这回我可算是输给文若了……”
我摇摇头：“郭大人，抱歉，妾身帮不上你的忙。无论如何，妾身只是想伴在夫君身边而已，从未想过择高枝而栖，更未对天下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郭嘉的脸色苍白：“夫人，星象不可逆转。望夫人量力而行，你突然出现，势必要给轨道带来偏离和冲击，可是，始终无法扭转最终结果……”他又咳嗽起来：“夫人若是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随时可以投奔明公之处……有些时候，霸权须是握在手中才可知道的……”
送他出门时，郭嘉已经咳得不像样子。我看他孱弱的身体，担心起来：“郭大人可曾娶亲？”
郭嘉勉强地点点头：“已有妻室。”
我微笑道：“声色犬马之意，虽令人沉迷，却也损耗元气。郭大人身体不好，何况已有妻室，妾身劝郭大人不要流连于花丛之中。”
郭奉孝风流才子，我是知道的。
他点头：“郭某谢夫人关心……咳咳，夫人，夫人若是有天想通了……郭某等着与夫人戮力同心的一天……”
我目送他上轿，不由感慨，为什么男人始终放不下这足下之地。
再一回身时，我想起了赵云。想起郭嘉说我们缘分浅薄，想起星象上透露的，我始终是外来之人，无法与他一同老、死。心下默默凄凉，仰头时为时已晚，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脸上冰冷，我的眼睛却睁不开，一定是又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