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苹果 -- 第九章 母亲的伤
阿辉的妈妈张传凤，幼时上到小学二年级，由于家里子女多，中途辍学。
年轻时，张传凤不想终身封闭在湖北襄樊市南漳县那长满松树的漫漫山林里面，由人做媒认识了张恒联，接着嫁到江苏靖江。阿辉的父亲张恒联那时候正值退伍返乡，家里可谓一穷二白，一穷到底，夫妻二人，生活清贫如洗。
据说张恒联那时候先给做媒的不是张传凤，是另外一个女孩，说是“更漂亮”，可惜那户人家有家族病，起初瞒着张恒联，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那姑娘到了车站忽然晕倒（可能身体不适之类），最后张恒联忍痛放弃，选择了张传凤。
相逢即是缘，要不就没有阿辉了。
初到靖江，一切都非常陌生，张传凤连本地话都听不懂，几年艰难坎坷下来，张传凤一切都熟悉起来，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地道的靖江人。
2000年的9月，阿辉复读一年没有考取大学，张传凤很难受，对于农村人来说，小孩子考大学是件大事情，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兴衰沉浮。阿辉毕竟没有考取，大家都和你伤心，张传凤更伤心。看着儿子阿辉浑浑噩噩的样子，做母亲的心情当然很沉痛。
二十日，张东银的妈妈小英，电焊站的哥哥小平，姨父锦鸿恰好都来阿辉家，几个人一凑，一如审判大会，审判阿辉的去留问题。阿辉高考分数是424，其实本可以录取淮阴工学院或者其他低分院校，哪里知道志愿填错，被民办院校金肯学院录取。阿辉接到通知单的时候就决定不去，学费太贵，一年没有一万三千块根本上不了。对于阿辉这个父母双农的家庭来说，负担无疑太重。
阿辉觉得还是继续复读，但是先没有付诸行动，先决定在家自学数月，这在上文已经讲述过了。
阿辉知道自己无疑是赌博，其实自己对学习并不是很热衷，那英语和定理总叫人昏昏欲睡，可惜人生多是不如意，日子总要过下去，有时候不顶着上，结果就是殒落下地狱。
阿辉对地狱是没有兴趣的，人生其实就是个选择题，而且仅仅是单选！
次日夜里，张前大伯被请来吃晚饭。大伯是村里硕果仅存的老古董，威望很高，念过私塾，会写毛笔字，以前正月里他年年写对联卖钱，那时候阿辉经常拿着钱到他家等他写对子写好，然后拿回来贴在自家门户上。但是如今那简单毛笔字张前大大已经写不动了，他人白发苍苍白头翁似的，满面深深的皱纹犹如斧砍刀削一般，鼻下还经常有鼻涕流出而不自知，一双眼睛也看不大清，说白了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长辈。
虽然张前大大年纪很大，但是对于阿辉的事情热情不减，他一来就说有个姓石的亲戚叫石汉荣，他可以帮阿辉联系一个山西的学校，还说可以包分配。在大大看来，他一来阿辉就会很容易被他说动，而且阿辉也没有理由反对。
但是阿辉一听是山西就不愿去，一提到山西阿辉就想到单田芳评书《白眉大侠》里面说的“山西燕”徐良，为了听这评书，阿辉的成绩是“一落千丈终不悔，悔时晚矣休莫提。”
再说石汉荣阿辉也认识，他就是阿辉的化学老师，阿辉这才想起，张前大伯家确实有个亲戚姓石，好像是他女婿，估计他女婿的亲戚是石汉荣。那石汉荣一天到晚嘴巴穷罗嗦，教课真正做到不厌其烦，不过其人很有正义感，阿辉确实喜欢他，但是却不喜欢到山西上学，主要离家太远。
大大看出阿辉不乐意，七八十岁人有点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讲得热火朝天，到阿辉这里直接被一语否决。
老头子几乎是火冒三丈，劝道：“只要你愿意，都是自己家里人，肯定会帮忙，又有学校上，出来又有包分配，拿两三千一个月，干嘛不去？！”
“你自己在家，没有老师辅导，明年的考试形式又不知道，万一明年考不好怎么办？”
张传凤听了连连点头，同意张前大伯的说法，怪阿辉不愿意，怪阿辉固执。父亲张恒联在一旁居然说阿辉“思维僵化”。
阿辉深知，这一票人都是一根筋，而且没有立场，很容易被蛊惑，一旦有人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至于他们自己坚持的东西有没有必要坚持下去，是否妥当，倒变得很次要了。
众人的话语形成了一堵墙，挡在阿辉的前面，那话语的确是没有半丝鼓励的，只有打击，击打，再打击，再击打。人间的窝囊事情千种万种，此为一种。他们的话语千种万种，却没有一种是鼓励。
阿辉的想法不变，他思维虽然混乱，但是终于还是无法同意众人的想法。他们说了许多，但是没有一种对自己的鼓励，白费唇舌！
二十二日，父母亲都去姨父家干活去了，中饭阿辉只有自己做。
阿辉在家转了三圈，竟找不着米。想想真是气闷。本来阿辉不想做饭，后来总算是想做了，现在一看米都找不到了，想做究竟是做不成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阿辉又不是巧妇。
晚上，父亲和阿辉讲达根哥哥不尽职，二人的工钱和三天的花销足够买这些东西了，又与阿辉讲别的东西，望阿辉争气。
阿辉总算听完父亲的唠叨，慢慢下了楼。阿辉拿出本书来，看的是伏契克的《二六七号牢房》，看到“穿制服的看守在过道里粗暴地嚷起来了，使我们想起庞克拉茨监狱不是表露感情的地方”，阿辉笑了，笑声惊动了隔壁大屋子里面的老鼠。老鼠们吱吱奔逃，眨眼就不见了。
晚上做梦，梦见《李敖文集》与《李敖全集》两本五十六元的书就用了一块一毛二，高兴得不得了，谁知道第二天神智恢复，梦碎矣。
九月二十六，晚上七点母亲向阿辉诉苦，说父亲在姨父家讲话不分轻重，那天父亲到姨父家去问干活的事情，将我的事讲给王伯昆和其大哥王伯林等听，王伯林说不如花几万上此学校，父亲希望我去，但是我拒绝。在饭桌上，父亲突然怪母亲看到通知书的时候说1后面有四个0，连说了许多怪母亲的话，惹得母亲很不高兴，觉得被冤枉了。
母亲心里很难过，觉得父亲这样做，这样乱说话，一味地冤枉人，伤害人，伤透了人的心。
张传凤对着阿辉沉默了好一会，阿辉知道，母亲这是在儿子这里寻求一点安慰，阿辉劝说了几句，但终究自己心头也黯淡下来，沉却下去，父亲的性格似乎本就存在这样深刻的缺陷，他自己似乎总不会觉察到，但却要伤害到别人的情绪，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不当回事，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要不就是要与他闹翻。但阿辉决计是无法闹翻的，母亲也决计无法闹翻的。
亲情有时候是纽带，有时候是锁链，它会让人们联系得更紧密，同样，它造就的伤害也是无法破解的。这正像情人间的关系，因为爱得太深，有时候伤害也更深。解决此中的诀窍不是没有，那就是容和忍，但是世人缺少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两个字！
阿辉无法劝服母亲，总觉得其实事情就是这样，而人生是不必为一两句话而伤心难受的。
翌日，母亲说范美芳与海宝家为造房子占地的问题发生纠纷，阿辉认为很正常。阿辉到张东银家去，远远听见他家的两个邻居也在吵架，为的也是造房子占地的问题。阿辉叹了一口气，这世界为了地域界限发生的争端何止千万，死掉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张东银道：“农村里面就是这样！”
阿辉也是无可奈何。“六尺巷”的故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懂，能够深悟明心的人毕竟是少数。
晚上，家里的日光灯下，一只蛤蟆在跳。
在这孤寂冷清的夜晚，这蛤蟆在到处寻觅，在探索，它闪闪发光的眼睛里面，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孤独和寂寞，只是威严冷酷地在消灭一个个蚊虫。阿辉发现它，端详它，突然对它肃然起敬。
这小小顽强的生命，似乎比人类伟大得太多。
9.29
下午去买了两袋子盐和一盒蚊香，路上遇上三美姐姐。
姐姐其实年纪并不小了，儿子都有二十几岁了，前文也提到过，她经常和她丈夫常章宝出外开船送货，几乎是半个江湖人。姐姐圆圆的脸蛋，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终究是要老的。
姐姐看见阿辉，问道：“荣辉，你在家？”
姐姐和章宝哥哥二人对于这张家圩上的年纪轻的上学状况几乎是了如指掌，而阿辉近况如今算是最差，遇上她不禁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回来看见桂林哥哥，西风渐起，阿辉禁不住全身有些发冷。
中午，阿辉看刘德华和袁咏仪的电影《杀手的童话》。母亲在楼梯处漆窗子，叫我拿布给她。阿辉拿布给母亲，母亲俯身过来接过，阿辉看着母亲泛黄的脸，心里一阵凄楚。母亲老了，而自己尚没有长进，阿辉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自己觉得仿佛犯了罪一般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