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陆回

醒来，天色已晚，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是父母和众位兄、嫂，他们关切的眼神，在摇曳得灯火中，扭曲而陌生。

小旦，我们都舍不得你。母亲在泪光中说出了诀别式的开场白。

舍不得为什么非让我走？

这都是命，小旦，人是不能违背天命的。

天很热，男人们都光着膀子，我却觉得一股阴风让我从头冷到脚，也许正是所谓天命正在嗤笑我。

为什么你们要相信一个陌生神汉的说辞？

小旦，你这么说就错了。父亲语重心长，你师父不会骗咱们的，因为没有哪个骗子在行骗的时候回给受骗者留下一百两银子，让他衣食无忧，又能读书受教育。

一百两？那为什么只给我十两？

娃儿，阿爹也是不得已啊，你那么多哥哥，娶媳妇，生娃都要花银子。

这好像不对吧？师父指名留给我的，那就是专款，专款就得专用，你要挪做他用至少先得经过我同意吧？

八弟，你是做大事的人，我想你不会跟哥哥们计较这些的。

是啊，要怪就怪阿爹一个人好了，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我总不能眼看着你这些哥哥们过苦日子，而你一个人独肥。

是啊，都是自家兄弟……我几乎被父亲说服，可是，为什么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要承受背井离乡的厄运？

小旦啊，银子都是身外物，兄弟感情才是最宝贵的，再说了，你师父给你留下的丸子，阿爹可一直给你留着呢。

说到那个透明的丸子，我一直不明白它是什么物件，父亲说了，那是师父炼制的丹药，吃了它，将改变我的命运。

看着晶剔透的丸子，我思绪万千，到底是什么注定了我的命运？

或许，根本就没有命运，只是人们喜欢把解释不了的东西归于命运，虽然消极却可以自欺欺人。

就好比，二狗子进城卖菜，结果捡回来一张万两银票，村里人很羡慕，但自己却没这样的际遇，于是，纷纷说那都是二狗子的命运，富贵命。后来二狗子因为过于温饱所以过度淫欲，于是，在包了整个妓院足足一个月后，虚脱而死，村里人又说，这都是二狗子的命运，命太轻，受不起这天降的横财。

次日，在众人的注视下，我吞下了像玻璃球一样的丹药。吞下去之后，我并没感觉和往常有什么不同，而亲人们却感觉无比的欣慰，也许，在他们心里，我的命运已经随着丸子的下肚而彻底改变了，从此，我已经是个不再需要他们担心的干大事的人了。

所幸我的家乡在国土的最南边，要不我就连出去云游的方向都无法确定。

我想起了先生，如今我和先生一样，要离开村子，到未知的地方去。一起出发，至少有个伴，至少，先生在四处赶考的时候去过一些地方。

于是，离开家的第一站，我选择了半山腰上的孔圣庙。

庙里，师父一家的细软都在，只是人却都不在。

我想他们并没有走远，很快就会回来的，于是，我决定先睡上一觉。昨夜我一夜无眠，都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县城，而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想到了破晓时分，都没能想出这县城以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先生推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

哦，从今天起，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所以来找你们，希望能一起上路，有个照应。

先生很是不解，我却坚持日后再慢慢解释。

可是……先生又有些吞吞吐吐，但这次眉宇间却是神采飞扬。

可是什么？

原来昨夜在庙里住了一宿，师母就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于是他们下山看了大夫，大夫把过脉之后，便连声恭喜先生，说是你们陈家有后了。

所以，先生一家可以不用离开村子了，只要在庙里住上几日，等人把书院从新修葺好了，就可以向往常一样夫唱妇随了。

看来命运是要让我孤独上路的。于是，我提起行囊，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