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肆回

庙里，先生已经安顿下了，并把供奉孔圣的案台打扫得相当干净。案台挺大，所以显得祭品少得可怜，但先生的行礼却相当的讲究。

首先，来到厅堂中央，自己虔诚的跪下，并敦促师母和我也跪下，然后是，不肖弟子陈状元携妻子梁蝶，学生王小旦在此向恩师谢罪，恕弟子冒昧打扰，今弟子实不得以，需在恩师脚下搅扰数日，还请恩师见谅……再然后，是三个非常响亮的叩头，当然，我是没有叩头的，因为我觉得叩不叩、怎么叩都只是个形式，有心就行了，何必搞得眼冒金星呢？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先生的本名，平时人们都管他叫陈秀才，后来因为全村也就这么一个秀才，所以就把姓给省了，不曾想，这先生的父亲早在先生还没成为秀才之前就先帮他提拔了，但如今这响亮的名号放在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身上，竟有那么几分酸楚。我觉得师母的名字起得很雅致，虽然按乡间的话，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我看来，却是十分美好的，而至于我的名字，说是师父赐的，听来平庸，但知道起名过程的人都说师父确实是个高人。

大概三十年前，就是我大哥出生的那一年，据说我的师父游山玩水，到了我们村。可能是因为盘缠用光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在村口支了一个给人算命、取名、代书的摊儿，而当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却目不识丁的父亲找到了师父。

师父看看父亲焦急而喜悦的样子，微微一笑，又掐指一算，未等父亲开口，便在红纸条上写下了王昊两个字，并说了句，我们有缘，这是赠你的。

父亲也许是过于喜悦，竟忘了问那到底是两个什么字，就一溜烟跑会家里了。

看着纸条上写的字，家人大喊，真是神人。的确十分意外，师父竟然可以用指头算出我的姓氏。

但接下来就不那么让人兴奋了。

父亲基本是个文盲，而当时在村里识字算比较多的爷爷认识的字就算有斗大，也装不了一箩筐。

这个昊字，可以说是无人知晓。

父亲说，我知道，是日天，真是个好名字。

爷爷和奶奶都是虔诚的人，听了便大发雷霆，人怎么能日天呢？大师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经过三天的论证，爷爷终于分析出字条的玄机。

是旦大，没错，就是旦大，据说爷爷当时无比兴奋。

可是，这名字也太……难听了点。我的父母是这么回答的。

那倒也是，不过我听人说过，这取名字重在比画，不在前后，所以，我的大孙子从今天开始就叫王大旦了。

爷爷说话是权威的，再加上大旦这个名字也的确顺口，所以，我大哥就有了这么一个天赐的名字。

接下来的哥哥取名就简单多了，二哥叫二旦，三哥叫三旦……既简单又符合村里人的爱好。

直到我出生的那一天，全家上下才又犯了难。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

的确很麻烦，一家兄弟，从大旦到七旦，都很顺溜，偏偏我这儿，实在难叫出口。

村里亲戚朋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竞相在来道贺的时候，争先恐后的问我的名字。

还没取呢，还没取呢……

一直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还是没有名字。直到我师父的再次出现。

据说是师父自己来到我家门前的，急着下地干活的父亲一下都没认出这十多年没见的高人。

这位兄弟，可还认得在下。

父亲看了师父许久，也没能任出来，因为和十多年前相比，师父竟没有一点变化。

你是……

不好意思，在下遇到些琐事，所以来迟了些。

来迟了？

兄弟又喜得贵子了吧？

你怎么……我记得了，您是帮我大儿子取名字的神人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父亲领师父见了襁褓中的我，说正为取名犯愁呢。

有何为难？

此时，大哥正好进屋，父亲介绍道，这就是您给取名的娃，现在都这么大了，我也老了，您真是……

哦，你就是昊儿呀，真是一表人才。

昊儿？不是的，犬子是根据先生的指示取名的，叫大旦。

哈哈……师父笑罢，说道，这也难怪你会为了给这孩子取名犯愁了。

还请先生赐个好名字呀，父亲当时十分窘迫。

那简单，说着师父便拿出红纸条，在上头写了王八旦三个字。

不能叫这个，父亲表明这正是他犯愁的原因。

莫急、莫急，兄弟且看，只见师父在八字当中划了一竖。

王小旦，我的名字就这么诞生了，父亲很开心，爷爷很开心，全家都很开心，三个字，他们都能看懂，当然，师父神人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毕竟他只用了一竖，就解决了家人一个多月的忧愁。

先生的大礼终于行完了，日也已近正午，眼看家里的仪式就要开始，而身为主角的我，却还在这山里和两为恩师、一位师娘搅和，实在对不起亲戚父老，于是，我只能先走。

临走，先生语重心长的托付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表示不解，虽然我个人觉得已尽得先生真传，但要我去顶替他的位置，我是万万不愿意的，毕竟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能永远留在这山水间教书的。

先生解释道，这庙每逢初一十五都是我来打扫的，希望以后你能继承这个使命。

恩，您放心。我回答得十分坚定，当然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哎，虽然面对身处困境的人，人们难免有所怜悯，不愿让其失望，但是，人们更不希望让自己为难。

在先生欣慰的目送下，我离开了小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