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贰回

师母是个漂亮的女人，娇小婀娜，却有着书香门第的大气，和村里那些见到汉子就满脸绯红、扭捏作态的女人很有区别。

她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除了料理家务以外，还会教我们弹琴和下棋。

她的琴弹得十分好，好到路过书院的人听见了都会驻足，尤其是男人，甚至有人隔着帘子看着师母的背影流口水。

所以，师母在乡间妇女界很有些说法。

一说她是狐狸精，但这种说法太老套到似乎连说的人自己都不信，一说她是有问题的女人，因为只有有问题的女人才愿意嫁给秀才，而至于有什么问题，却各家有各家的说法。

直到先生和师母完婚一年后，原本扑朔迷离的说法得到了空前的统一。

她就是个不能生养的破烂货。这是那段时间妇女界传得最大声的悄悄话。

而但凡路过书院脚步稍微有些放缓的男人，回到家里，总会被指着鼻梁说，难道你想断子绝孙吗？

然而这样的难得的统一并没有维持到三天。

她就是因为不能生养，才让人休了，这才跟了秀才。这是相对友善的说法。

而在比较恶毒的说法中，师母曾经是青楼女子，因为反复处理掉不知道谁是父亲的生命，得罪了上苍，所以得到了天谴，生生世世不得儿孙之福。

当然，在妇女界之外，相信这样说法的人并不多，毕竟先生一家的日子在两个人的努力下，日渐殷实，而他们似乎在琴棋书画中享受着比村民们更充实的风花雪月。

一路小跑，书院在视野里渐渐变大，大到可以看到书院边上人头传动。

怎么回事？难道这么多人想断子绝孙？

近一些，人群中竟有一些穿勇字服的衙差，还有一个高个的穿官服的人指手画脚的叫嚣着。

再近一些，只见衙差们正将带铁钩的绳索一一抛向书院，随着带头的一声“拆”，本就摇摇欲坠的书院轰然倒下。

我愣在原地，看着先生抱着泣不成声的师母怒视着官差。

带头的来到先生面前，这就是给你们的教训。

然后看看师母，可惜了，实在不行别忘了跟哥捎个话。说罢大笑不已，挥挥手，哥儿几个，到下一家去。

先生是个很本分的人，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先生和师母望着已经变成废墟的书院，眼神空灵……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口中说得最多的是，哎，都是肚子惹的祸。

我仍站在原地，进退徘徊，如今这样的场景，请先生去为我主持成人礼是决计不合适的，但我又真的很想知道先生一家的肚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先生，师母，你们……还好吧？发生什么事了？

哎，看到我，先生和师母似乎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眼神在错综复杂中透漏出一些宽慰，这都是因为当今圣上的一句话呀。

三年前，皇帝在一次百官会上，谈到民生和人口问题时说过，如今风调雨顺，物资充盈，多生多养有益。于民，儿孙满堂可以防老，于国，人丁兴旺可以防外患。

此话一出，一些先知先觉的地方官员便看到了升迁的突破口，在该年的朝廷工作报告里纷纷把人口增长数和增长率放到显眼的位置，于是，一部分人因为施政得当得到了提拔。

此后，全国各地纷纷效仿，甚至开始攀比。

据说，去年的报告里，一个叫关县的地方，人口增长居然达到十成，皇帝看傻眼了，后来派了人专门查了当地的户籍，结果是只增多了不到半成，于是，关县的知县被直接提拔到刑部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