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壹回

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一直期待的日子，我又实在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会期待这样一个日子。

我请了假，所以不用去书院，但为了请先生到家里主持我的成人礼，我还是必须去一趟书院。

说起书院，其实就是先生的家，一座风稍微大点就会发出响声的茅草屋。

村里读书的人不多，一是因为大家都不十分富裕，二来这四季如春南方的海边村落，只要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或者懒惰成性，无论是上山还是下海，都能轻易的养活自己，积攒些年月，老婆和孩子也都是顺理成章的，所以，人们更加愿意把钱攒下来找女人，生孩子，或者给自己的孩子找女人，生孩子，毕竟这就是淳朴的人们几乎全部的生活。

就象我的家里，我们兄弟八个，只有我一人读书，如今前边的几个哥哥的孩子有些都可以打酱油了，就连比我长不到一岁的七哥都因为练就了一手捕鱼的好本事而大受村里的闺女们爱戴，半年前，他找到了自己的女人，现在都快当爹了，而我，却是极少有人问津的。

大家似乎都相信我们这些从小不务正业的孩子将和先生一样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终和他一样在屡试不第后家财散尽，潦倒一生。

村里人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据说先生家祖辈有些积累，原来日子过得殷实，但不知道先生的父亲着了什么魔，非让他学些孔孟之道，并妄想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谁曾想，这学业一耗就是二十余载，银子花了不少，大小考试也参加了不少，却最多只能混个秀才。

先生中秀才的那天，他得父亲就得意死了，真的死了，所谓的含笑九泉。

原先家里的花消都是父亲一人辛劳供着，他老人家这么一死，先生愣了。家里所剩的银两仅够给父亲买一台很普通的棺材，而按照书里的“二十四孝”，无论套路如何精简，先生至少仍需给父亲刻一副体面的墓碑。

于是，先生卖掉了住了三代的不错的宅子，搬进了如今的茅草屋。

之后的几年里，先生仍四处赶考，总想能考出点什么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然而，也许他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所以无论如何努力的走，都走不到功名，不，应该说是光明的彼岸。

我常问父亲为什么要让我读书，为什么在那么多兄弟当中，我是如此不幸的一个。

父亲给我的回答永远是，你师父说了，你以后是做大事的人，这都是命里注定的。

至于我所谓的师父是什么人，怎么个由来，我自己完全不清楚，而父亲却不允许我多问，因为师父说过，时候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我实在想不通，做大事和之乎者也有丝毫的关联，我更加怀疑先生这样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能教给我什么做大事的本领。

在村里的妇女界，流行这样一个说法，但凡孩子不听话，不好好帮家里干活，他们的奶奶或者母亲总会说，你不好好学着帮家里做点事，难道想象那个秀才一样，败光了家，讨不着媳妇，就靠骗小孩过活吗？

后来这个说法经过多年的精简，就变成了，不干活就送你去当秀才，一辈子没出息，一辈子打光棍。

所以，在进书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瞧不起先生的，虽然我还是必须按照书本里说的那样，恭敬的称他为先生。

先生其实是知道乡间这样说法的，但他总能一笑置之，一来三年前他找到了自己的女人，这自然攻破了打一辈子光棍的说法，二来，先生是经过在肚子和尊严之间良久挣扎后才愿意成为先生的。

据说别的地方的先生都是很自以为是的，甚至把自己说成是传播知识的圣人，而我的先生却不是这么说的，圣人传道为散播知识和真理，所以他们是圣人，而我教书只是为了糊口，所以我是先生。

我问先生，按您的说法，种田、养猪和教书都是一样的吗？

是的，本质上没有区别。

书院里其他的同学都笑了，笑我的问题愚蠢，或者笑先生的回答愚蠢。

我却开始怀疑为什么先生只是一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