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 第二十五回 琴迷（一）
谷黯圣冷笑道：“原来在下于神丐眼中，却是如此不济。”乔老山见他喘息甚重，但目中精茫暴射，心中凛凛，手中的竹棒微微下垂，道：“非也，非也，谷大掌门的刀法出神入化，一百招内连毙江湖高手黄山三霸，享誉极隆，哪里会‘不济’呢？”谷黯圣咳嗽几声，垂下双袖，摇头道：“乔兄武功远在在下之上，又何必如此自谦？当初你要不是被驱逐出丐帮，只怕此刻早就是丐帮的帮主。非我谬赞，只怕便是当今丐帮帮主的打狗棒法使来，也不及你神龙奇丐高妙绝伦。乔兄，你要问案之前，何不见赐几招打狗棒法？也好叫我开开眼界咧？”说话之间，身形突动，探手将地上被刘文金跌落的大刀拾起，刀身斜挑，径直扎向乔老山的胸口。他本是满脸病容，此刻运劲贯臂，登时精神抖擞，招式迅猛之极，刀光错致吞吐，若矫矢飞至。
乔老山虽是早有防备，见状亦不免大吃一惊，竹棒急忙前举，划了一个圈，去挑他臂肘，正是一招打狗棒法“拦狗挡门”。他武功本就高强，这一招使将千百遍，熟巧无比，逼迫得谷黯圣叫着一声“好”，进招不得，身体随着夸赞往後疾退。饶是如此，翟涔章也瞧得暗暗心惊，忖道：“不想他的刀法竟然如此诡异，真不晓得比雪刀派刀法高明多少倍。”
那乔老山逼退对手，不敢怠慢，左足踏进，又是一招“棒指骨头”，棒尖点及谷黯圣右膝。他此招最妙，其中蕴蓄变化，不待招式用老，就待转劈方向，孰料谷黯圣弯腰矮身，大刀从肋下穿出，其劲道搬使颇有几分古怪，但见刀路似直非直、似斜非斜，晃动之间，不知如何竟然抢至自己的先机，骇异之下，急忙抖动手腕，竹棒棒点闪花，横拉纵格，护住自己胸前各大要害。谷黯圣叫了一声好，撤回刀势。
乔老山冷笑道：“了得，了得，你这刀法的确高明，难怪黄山三霸不是你的敌手。”只是那谷黯圣似乎颇有些气喘之疾，依照翟涔章忖度，便是吸食不得人血而气络难通，每每夺得上风之际，便浑身颤抖冷战，不得不回刀防守。
两人你来我往，就在院中腾挪跳跃，招来式往，攻守兼备，连斗二三十余招，不分胜负。翟涔章只瞧得目驰神醉，心中暗道：“莫非这就是丐帮的打狗棒法？招招使来，虽然有些偏颇，不是太正气凛然，但高明绝伦，堪能抵挡谷黯圣的什么‘赤炎刀法’。啊，不对，听闻丐帮的打狗棒法乃是极纯正的武功，如何会有如此古怪的几分异气？是了，记得昔日师父说过，这位乔老山本来绰号‘黑龙恶丐’，其后被驱出丐帮，嫌弃名声不好听，于是改作‘神龙奇丐’。这般看来，他那棒法自然也有些偏离正道了。”蓦然想起当日昙宗和尚在树林指点自己剑法时所说过的一番话，那时他说过，但凡武功一道，本就变化无穷，万万不可拘泥陈腐，往往在熟悉之後，便熟能生巧，又生出新招新式。心中不由想道：“可惜我那大正剑法不得心法要诀，休说如意使运能催动剑法的内力，便是左右剑招也不得搬弄齐全。唉！更休说是熟练施剑，再勿轮熟能生巧，盘生变化了。”
“廊啷”声响，其音虽然隐约恍惚，可是却听得翟涔章和李甜儿心中一凛，相顾忖道：“好凄寒的琴声，好古怪的琴声，不过寥寥一声，却教我们若似跌倒在冰窖般。”此刻乔老山和谷黯圣对拆已久，棒刀相交，双方劲道皆有些古怪，又都不肯服输，猛然用力，顿时便凝胶于一处。彼此正在力拼，陡闻此音，俱是骇然色变，沉声吆喝，齐身撤招，棒外刀环，成背立之势。乔老山脸色铁青，大声道：“这三叠之琴匿踪已久，不知今日为何又会重现江湖。”谷黯圣东顾西盼，眼目闪烁，咳嗽道：“我在前人的笔记中，曾听说三叠之琴，莫非乔兄弟所言不虚，这真是此琴重现江湖？又听说此琴非内力极为醇厚、非琴艺高超之人能够操纵。”那琴声若有感应，“咚”的又是一响，树上鸟雀惊乍，展翅疾飞，篱笆墙内墙外的四人皆又是震动心悸。
谷黯圣手臂颤抖，眉头微蹙，低声道：“了不得，这果然是三叠之琴，阴谲绵柔之间，颇有霸道之息，却不知抚琴之人是谁？”此话显是对乔老山所言，乔老山道：“谷掌门见识广博，怎么反来问我？试问江湖之上，除了昔日贵派的‘抚琴手’，谁还能弹奏此琴？”谷黯圣惊道：“你说的是我雪刀派的－－”乔老山道：“不辍，就是他了。”李甜儿低声道：“大哥，雪刀派不是擅长刀法麽？怎么还有擅使古琴的高手？听起来若似一位老前辈呢。”翟涔章道：“我在雪刀派日久，从来未听说过有如此一位老前辈。”
那琴声断断续续，渐渐连成串音，音色和醇厚重，优雅之间，却杀气依旧，颇有萧瑟意味，倒也与此刻缓至的夕阳氛围契合。翟涔章和李甜儿听得有人低声道：“你两个心观丹田，内视青山绿水之像，自然无恙。”却是江湖“传音入密”的武林绝技。翟涔章和李甜儿相顾愕然，暗道：“只单单观之这一手传话绝技，足见其内力精湛深厚，想必琴技也的确超凡入圣，莫怪能弹奏三叠之琴。”
观之琴音似乎也薄厚不一，篱笆墙内琴音重，篱笆墙外琴音薄，饶是如此，翟涔章和李甜儿也不免心中怦怦乱跳，气血翻涌，慌忙盘膝打坐，气沉丹田，便好象腹内果然有一副山川绵绵，月色溶溶的水墨风景。不多时，心平气和，意境幽雅，那琴声穿入耳中，非但不乱人心神，反倒听起来沁人心脾、教人快意大畅。院内乔老山和谷黯圣撑持不住，也急忙打坐调息，闭目敛气，各各将兵刃放置身旁。他们内力浑厚，可是被琴音围绕，额头冷汗涔涔，显是煞为辛苦。
过了片刻，琴音陡转，上下起伏，这一曲是《百鸟朝凤》，但凡琴肆之中，琴师多弹奏此曲，寻常百姓皆耳熟能谙，但是从那尚不知何处的三叠之琴传来，气势极大不同。乔老山和谷黯圣便觉得上胸下腹、高肩低腰诸大穴道突突窜动，气息如钱塘之潮滚滚翻动，两人端持不住，身体前仰后俯，不得不背靠背坐在一起。乔老山大声道：“前辈如要报仇，单单寻那谷黯圣就是，何必将我这可怜的老花子牵涉其中？”谷黯圣闻言怒道：“你说什么鬼话，此刻大敌当前，你我正该同仇敌忾才是。”
乔老山伸出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甫料手臂举起一半，气力大泄，垂下手来，搭于竹棒之上，气喘连连，冷笑道：“我是来问你一桩公案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老前辈，你公道分明，不该害我才是。”那琴声三段，段段不消，小院之中草叶抖动，月色初出，映照其上，弹奏之人始终不肯歇停。
乔老山和谷黯圣忽然大吼一声，长身跳起，抡着拳头纠缠打斗，彼此撞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最终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浑无精神。翟涔章眼睁一线，心中暗道：“不想此琴竟然能催动旁人打斗，若是三叠之琴跌落坏人手中，那岂非糟糕之极？”心神稍少分岔，忽然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急欲促动自己手脚舞弄一般，骇异之下，敛意静息。
乔、谷二人一边打斗，一边哀号求饶。三叠之琴嘎然而止，有人沉声道：“乔老山，你来问别人断案，却何不先了断自己的一桩公案？”声音阴晦，听不出年纪。乔老山颤声道：“你说什么？我，我何时有什么公案？”谷黯圣鼓足气力，咧嘴道：“好，好，原来不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也不该是我雪刀派的前辈。论就根由，还在你老乞丐身上。”话音才罗，就看一人从屋后护墙处走了出来，道：“不急，不急，我问完花子大案，自然再在你谷大掌门人身上寻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