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第二十一回　　窗外青山远（一）

翟涔章躺在床上，听得东院隐隐绰绰传来女子哭声，料是那二姑娘伤心欲绝，愤懑填塞胸臆，愈发不能睡着。索性翻身而起，推窗而出，提着长剑越过墙壁，一路摸索，来到了东院葫芦架下，瞧见前面窗口烛光映照之下，一女子轮廓顿显分明，不由暗呼不好，抢步疾追。那胡二姑娘自忖生不如死，只觉了无生趣，便将一条布带悬于高梁之上，双足踏着板凳，就要上吊自尽，却听得“嗙镗”一声，窗户被人推开，一人飞身跃入，不由大吃一惊。稍为分神失措，脚下失足，便从板凳上跌落了下来，正撞入那不速之客的臂弯。翟涔章陡然抱住了她，也是猝不及防，烛光之下，见此女眉如墨画，面若秋月，虽然没有十分颜色，倒也有几分朱红，不觉笑道：“好好的一个女儿家，何愁没有解困的法子，却何必走这般一条稀里糊涂的不归绝路呢？”

二姑娘听他夸赞，又怕又羞，伸出双手欲去推拒，却不知为何，心中一丝窃喜，竟使不出气力来，颤声道：“你…你想怎样？”翟涔章尚不及说话，听得窗外有人噗嗤笑道：“恭喜恭喜，他看上了你，要与你拜堂作夫妻哩。”言罢，门被推开，一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大刺刺往桌旁坐下，将一个长条包囊扔在地上。

翟涔章细细打量，却见此人是个细眼尖脸的中年妇人，左右双肩各插一柄柳叶薄刀，碧袖绯袍，威风凛凛，虽然惊愕，却也不由笑道：“好一位女侠客，只是我可怜，可请不起贵驾来作这媒妁的，牵结鸳鸯之事，还是免了吧？”将二姑娘轻轻放正，抱拳道：“适才冒犯了，姑娘莫怪罪。”那二姑娘满脸羞红，竟然敛袖回礼。

姑娘家毕竟心细，胡二姑娘回过神来，再打量那第二位不速之客，见之肩膀袍袖连襟缝纫之处，赫然绣着一朵盘叶大花，脸色陡然变化，不禁挪步往翟涔章背后贴去，露出半边脸颊，低声道：“啊！她，她莫不是－－”

那中年妇人眼睛一亮，满脸容光焕发，喜道：“你认得我。”忽然挺胸昂首，面有得色，轩轩抒气，道：“不错，我就是那七州八府的衙门皆在通缉之女飞贼大盗‘红花蝶舞满天飞’了，可惜我真实姓名虽然较之优雅好听得百倍，却偏偏不能告诉你们，也只怨得你们自己福气不够。你们只叫我花蝴蝶罢了。”言罢，自己便即哈哈大笑起来。

翟涔章闻之，不觉目瞪口呆，暗暗咂舌，心想若是太平大治之世，哪里有人敢似她这般猖獗炫耀？倒与那程咬金颇有几分神同，想必这乱世纷争之中，要是能作得一个名声赫然的大盗巨匪，反如金榜题名，中了状元、榜眼、探花搬无限容光啊？又见地上布袋支支吾吾，若是有人挣扎，大为好奇，却见那花蝴蝶提腿踢了一脚，骂道：“你这毒妇丑女，怎么忒的心狠手辣，要迫妹子嫁给那般无赖恶人？”胡二姑娘惊道：“啊，啊，里面莫不成是，是――”花蝴蝶笑道：“你这丫头委实伶俐，此番又猜准了，不错，自然是她。”解开袋口，两手举拎袋角，振臂抖擞，就看里面噗通滚出一个人来，却是甚丑之女。

那丑女跌跌撞撞爬将起来，满脸惊慌之色，眼见得胡二姑娘站立一旁，神情陡然转怒，骂道：“死丫头，原来是你在害我。我…我告诉爹爹去。”全然不顾花蝴蝶与翟涔章嘻嘻窃笑，双手挼起袖子，就朝门口疾步冲去。花蝴蝶怒喝道：“哪里去？”伸出一只脚来，勾着她的足踝，便听丑女“哎唷”一声，扑通跌倒在地。

花蝴蝶探手拎住她的头发，骂道：“你敢向你爹娘告状？好，好，我让你告状，这里先打死你。”伸出手指在她背上用力掐了几下，只疼得胡大姑娘呼天抢地，初时口中尚喝骂不歇，继而气势萎顿，旋即抱住花蝴蝶的双腿哭泣求饶。花蝴蝶眉头微蹙，扁扁嘴巴，诶道：“哎呀呀，你哭便哭罢，何必把鼻涕泡也喷了出去。”见胡大姑娘将头埋在自己腿上，愈发愤然，怒道：”你…你敢将这般污垢鼻涕蹭在我的裙上？再不松手，姑奶奶一掌就拍死你。你信不信？”

胡大姑娘闻言，滴溜溜爬起来，垂首站立一旁，掂起袖衽擦擦脸颊，道：“是，是，我不敢去告状了，你老人家也休要折磨我，彼此就算扯平，好不好？”花蝴蝶瞠目结舌，手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道：“你这是与我讨价还价么？哎呀呀！哎呀呀！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