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第二十回　过岸觅匪踪　谁是真英雄（六）

程咬金与侯君集席卷财宝，跨上两匹大马就逃。那二十余匹战马的缰绳，皆备程咬金的一根长绳索穿套插衔，束缚在一起，便随着他那蝈蝈红奔跑，一时之间，红尘滚滚。翟涔章暗暗好笑：“这程咬金还正是一个好炫耀的人物，便是逃命，也要这般偌大气势。”

突听得后面喊声大作，众人皆手指那二人逃跑的方向，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有那胆大的贼匪杀了官兵，要造反了。”翟涔章愕然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知道这是百姓急欲摆脱干系，也免得隋兵兴起，不放青红皂白、真凶假凶，一顿刀枪泄愤泄恨，先将一众无辜给杀了。他也大叫起来，道：“那个骑红马的大胖子杀了十个人，那个骑白马射箭的也杀了十几个人，都是穷凶极恶、厉害得紧。”

程咬金远远听见，却不生气，回头挤眉弄眼，哈哈笑道：“多谢诸位抬举，哈哈，不错，这些狗贼鱼肉百姓，都是我老程几斧头给杀的。还有那猴子候君集是俺同伙咧。”声音渐远，化作许多的小黑点，隐没于道路尽头。那大部的隋兵得了真凶，纷纷厉声吆喝，甩鞭驰马、疾纵追捕，却连地上的同伴尸首也顾及不得，匆匆忙忙追赶下去。待两拨人都走得远了，众人便不拘稳重，一哄而上，果真将那官兵尸首的衣靴尽数剥下，席卷包裹，东顾西瞻一番，便即一哄而散。

翟涔章无心逗留，再往前去，触目及之，草色葳蕤之间，皆是一片荒芜。红轮高照，刺芒纷泻，周圈玄耀灰白的散色四处落下。逢着那景色好些的地方，亦然少见游客。泥路石道，泥泞石裂，少人休憩，少人行走，便是见着一二个行人，斜目瞥看，不过都是面黄肌瘦、满容菜色。翟涔章初时尚哼着小曲儿，自娱自乐，渐渐心情愈发沉重，不觉忖道：“杨广如此无道，手下官吏如狼似虎，百姓民不聊生，可惜那程咬金分明是条汉子，却偏偏不肯再作那瓦岗寨的土皇帝造反了。莫非天下之大，真龙天子尚未出现么？那却要等至何年何月？”

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又是一处大镇，镇碑模糊，也看不甚清上面究竟写些什么。四周皆垒有高高墙砖，便若小城池一般。里面屋丰民众，与外面荒凉偏僻大有不同。他寻了镇中一处“庆悦”客栈住下，听得东边传来呵斥怒骂与哭泣之音，那骂声颇为刻薄。东边一墙之隔，便即是民宅的一所大院子。稍时骂声停歇，哭声断断续续。待黄昏之时，骂声哭声再起，教人听之好不烦恼。

翟涔章坐着喝茶，胸口亦堵得慌，遂拉过收拾盘盏的小厮，问道：“东院怎么那么嘹吵？”那小厮苦笑道：“还不是为了胡家二姑娘的事情呗？”见翟涔章不解，便道：“掌柜的也怪我这人多嘴多舌，终究要惹出祸事来，只是我天生就是这个倔脾性，若要不说话，过个一天两天，浑身不自在，再闹个三天四天的便秘，更是难受，最后过得六天七天的，肠子肚胃也要憋坏了；熬个九天十天，不消阎罗王的无常鬼来狗我，我自己便即先去了，也讨得腿脚快捷的欢喜，以后寻一户富贵人家投胎去，从此不用作着穷勾当类的半死的活计。”

翟涔章暗道：“不晓得你这家伙是真性情还是好马屁，也罢，我索性就恭维你两句。”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好，听小二哥这么说话，当真就是一位好汉子。”心想：“你爽快才好，否则我听不得真讯，却把自己给憋闷坏了，只不若你这般同阎王爷亲热罢了。”

那小厮面有几分得意，又道：“胡家的二姑娘可是个苦命人，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人抱来，稍大些三四岁，便即打理家务，饶是这般勤励，尚动辄被胡家夫妻打骂。那家的大姑娘，长得甚丑倒也罢了，偏偏还恶毒得紧，见着这捡来的妹妹年岁愈长愈是俊俏，便想尽了法子折磨陷害，那凶残心肠，就是十个山大王也比她不上。如今自己尚未出阁，便唆掇着父母要将二姑娘许配给青土坡下的刘聋子。那刘聋子不是个好人，好色贪酒，又贫困潦倒，是有名的大无赖。二姑娘不肯，便被那胡家的锁在屋里，日夜打骂，又说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明早便教那刘聋子将她带走。”

翟涔章闻言，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还有如此恶毒的人家麽？”小厮急道：“客官，你可休要以为是我在胡说八道，这假话可是胡说不得的。此事你出去打听打听，换不同人打听，保管有些良心的，说的都是与我一般无二的话咧。”便在此时，听得后院有人叫唤，那小厮叹道：“客官，你也回去休息吧，这天下又大乱，窝家有小乱，任谁也管不过来的。”将搭裢往肩上，应承一声，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