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第十九回 江水滔滔 船家庸懒（三）
翟涔章暗道：“我此刻是船上的伙计，可不能拔剑反抗，却显出什么马脚哩。”于是反手抱住屁股，“啊哟哟”地直嚷疼痛。将他捉上楼的那人脾性似乎甚是急躁，听他嚷叫，不由脸色通红，怒喝道：“叫什么叫啊？不过就是轻轻地踢了你两下，踹若轻抚，就该象这般杀猪大叫啊？老子的厉害你还没有见识咧。”言罢，不由分说，抬腿又是三脚踢来。
翟涔章暗暗叫苦，心中骂道：“这是一个什么家伙，却忒也猖狂些。”那人第三脚踢完，脚面提踝半起，平平贴下，索性就压在他臀上，并不挪开。翟涔章颇有些难堪，心中不觉又骂道：“好威风，好武功，他奶奶的好一个了不起的江湖大英雄，只会欺负似我这等可怜的船伙计么？”
他唉唉哟哟地勉强扭过身来，见踹自己屁股的非他，乃是个三十余岁的道人，黑袍金冠，钩鼻鼠目，唇上两撇胡须倒与那刁管事极其相似，也是左右翘起，胡尖撩天，却不似那刁管事油光黑亮。只一看他的相貌，断然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由心中恨得牙关紧咬，暗暗嘀咕道：“原来是你这人不象三肖之破牛鼻子，我也不曾得罪你，奈何这般下手无度，用力地踢我？好笑，好笑，你踢得我疼了，我自然不免叫唤嚷嚷，难不成还满脸堆笑，说道‘舒服得紧’什么什么的吗？只怕果真如此，你这破牛鼻子更要气得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呢。有本领你就躺在地上，教我本少爷也来好好踹上你两脚屁股。”心念如是，脸上却是半哭半笑的一副神情，嚷道：“唉呀呀，道爷，我只是这船上的一个小小伙计，只见适才道长方才飞来飞去的哪一手本领，想必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武林高手咧。你老人家既然是武林高手、江湖好汉，举手投足自然皆是千钧重力，我这把小骨头再是坚硬百倍，其实哪里又扛承得起呀？”
那道人听他如此说话，冷哼一声，道：“油嘴滑舌的，你当真是这船上的杂役吗？”又是一脚踢来。他得了这些溢美之词，心中其实大为欢喜，这一脚下去，却是半分气力也没有用上，就象在他屁股上摸了一下。
翟涔章心中暗笑：“可见你这牛鼻子也是假道士，出家人讲究清净无为，你竟守不住几句谄言媚语。你以为我当真夸赞你麽？不过是与你玩玩罢了。”
旁边一中年女子淡淡道：“道兄不必莽撞生气，只将那姓刁的管事叫来一问便知。此人若是船上的杂役，不过一介下人罢了，咱们与他为难倒甚有些不妥。若是另有隐情，果真是什么巧装改扮的奸细，到时候再作处置也不迟。”
翟涔章见她端坐于桌旁，那桌子断了一条腿，还剩下三条腿，倚靠着舱壁方能不倒。她身下的椅子也是三条腿，不过勉强用坐，瞧得心中有趣，不觉噗哧一笑。那中年女子听他若似揶揄，面有愠色，甫才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沧啷啷”拔出凉森森的长剑，指着他的喉咙，厉声问道：“你这小泼皮，有什么好笑的？”翟涔章咳嗽一声，急忙说道：“我看这位仙姑不仅美貌如花，而且深明大义，是个最讲道理之人，心中欢喜，不觉就笑了出来。你长剑除恶，我却不是坏人，仙姑这剑可以收起来了。”盘舌若话，其实这就是鬼话了。他分明瞧见那女子脸上星星点点有好几颗雀斑，皮肤虽白，但白石蘸墨，反倒愈发清晰，且五官不正，教人看着颇不知味，却是连“美貌”擦边也企及不得。
那中年女子听他说完，虽明明知晓他满口胡诌乱掰，但也不禁心中高兴，冷哼一声，道：“收不收剑，我自有计较。”说话之间，将剑退回鞘中，顺手推开旁边窗户，将桌上的一个白瓷碗扔了下去，大声道：“船伙计，叫你们那姓刁的管事上来。”那碗登时摔跌得粉碎，唬吓得下面的船伙计面面相觑，忙不迭跑去传讯。
不多时，就见刁管事匆匆忙忙跑上二楼，点头哈腰，陪笑询问诸位何事。那凶道长双手叉腰，凶霸霸地将前后经历一说，刁管事脸色遽变，急忙拱手应道：“是，是，他这不成器的家伙正是我们船上的劳作杂役，平日里做些事情便颇有些癫三倒四、稀里糊涂的，不想今日毛手毛脚，又闯了如此浊祸，得罪了几位客官，惊扰了你们的雅兴。”躬身行礼，说尽好话，以为陪罪。他心如其姓，刁钻明白得紧，要是说翟涔章并非船上之人，那必定落得一个治船不严的责罪。如此一来，那可是大大不妙，这凶道人、中年妇人，还有那旁边一直冷眼相觑、始终不发一言的大胖秃子与刀疤壮汉，看似皆非善类，还不知会因此怎样为难自己？若说翟涔章就是船中伙计，再陪上几句好话，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狠狠地瞪了翟涔章一眼，心中骂道：“你哪里不好去，却偏偏来得罪这几个惹不得的凶神恶煞？”口中呵叱道：“你还不下去干活，再是偷懒，那午饭也休想吃了。”他们从原先渡口划出，对面江岸陡峭，需顺着水流朝下游再过去十余里路，因此想要上岸，颇需费量一些工夫。
翟涔章心中窃笑：“你这管事随机应变，果然那是个人才咧。”答应一声，就要下楼，却被那刀疤男子唤住，道：“你留下来，我们尚有事请你做。”眼睛一扫刁管事几人，寒若冷电，道：“你们都下去吧，若无吩咐，不要上来。”刁管事心惊肉跳，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陪笑道：“是，是，他若有什么得罪不到之处，诸位客官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好好责罚他。”深恐这刀疤男子余怒未消，突然害了这倒霉杂役的性命，然后自己此船免不了招惹人命官司，被隋朝官府敲诈起来，哪里能够轻易善了？
那刀疤男子微微一笑，道：“你也休要用话套我，我与他无怨无仇，哪里会莫名害他。不过是请他帮一个忙罢了，要是他做的好事，咱们几个还要打赏他。”刁管事不敢违迟执拗，与后面两个船伙计急忙下楼，走到舱口，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额上已然满是黄豆珠子大小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