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第十九回　江水滔滔　船家庸懒（一）

“箫音远走柳色荒，阡陌百里休言长。夜来船舶看灯火，石岗高高支月帐。”这一日深夜，月色愈发凉芜，四下野草浓浓，密而不透，但闻虫声唧唧、偶有莺啼，翟涔章自别了乌氏三兄弟，各处游走，实无目标定所，此刻来到一处山岗，眼见周围黑帷若墨、峦色蘸墨，竟没有一个可以投身安憩的场所人家，不由大生烦恼。

好没有计较，方始在旁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下，却听得远处有人悠悠叹道：“衡阳归雁一声声，圣域闲关几度里。蓑笠横挑烟雨散，苍茫云水漫闲行。”

翟涔章闻言愕然，极目望去，见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影影绰绰地坐着一个中年大和尚，心中不觉讶然，转而几分欢喜。他正愁清夜孤寂，连一个说话解闷的人也没有，不想却有如此一个诵诗抒怀的大和尚陪伴自己，虽是偶遇，倒也足以开怀，于是笑道：“这位大师，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忒也高深？”心中却想：“未必高深，只是和尚说的话多有禅机，我倒不好妄加揣测解释了。”

那和尚转过身来，灰布僧袍飘飘荡荡，合十行礼，微微笑道：“不过是几句经文谒语，有意无意，什么意思，尽在一心，敢问施主听来却能够想些什么？”翟涔章被他反问，不由愕然一怔，搔搔头皮，想了想，讪讪笑道：“我听得‘归雁’声声，便有孤独寂寞之感，雁行至衡阳便止，算是到家了，我却不知自己家在何方，心中更是惶惶难暗。也只盼能象大师后面两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盘作一条小舟在那苍茫云水之间归隐，不过这种清闲日子，只怕我过得三日，便再也过不下去了。”

那大和尚颔首道：“如此说来，施主也解破此四句话了。”翟涔章哈哈大小，抱拳道：“请教大师，我解得对不对？”大和尚手指天上的黑云，那云朵恍恍惚惚，宛若墨画，其一时笼罩着月亮，若囊括之势，一时又飘然散开，成衬托之状，朗声道：“世间万物，常处一理，云无定势，人也无定势，此语为佛作也罢，是人作也好，其实也无定势。既然没有定势，哪里又有常解？”

翟涔章扁扁嘴，大为错愕，暗道这大和尚说话稀奇古怪的，自己委实不知晓怎样应答，揉揉鼻子，暗道可不能再与他纠缠什么精深佛理了，打岔问道：“大师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心中却道：“你定要说‘我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此话虽然不假，但颇多取巧，说了便与未说其实无二。”

却看那大和尚挼了挼袖子，衽袍荡荡，手指北方空旷之地，说道：“贫僧来自嵩山少林寺，要去寻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弟的下落，只是天地缈缈，这两人如今究竟身在何方，我实在不能知晓，所以施主问我的话中那‘欲去何处’之言，我是答不上来的。”翟涔章不由好笑，暗道：“这大和尚倒也也有趣，说他迂腐，不过老实，说道老实，倒也迂腐。”于是打趣说道：“大师此言差矣！汝与师兄、师弟能够见面，也要看缘份的，所以你自然是去那缘分之地了。”

大和尚呆了一呆，躬身一礼，道：“不错，施主所言极是，我正是要去那缘份之地。阿弥陀佛，施主乃大智慧之人，这一句话，看似简单，竟深含我佛道理。”

翟涔章听他夸赞，反倒羞臊得满脸通红，暗道自己不过胡言乱语，如何莫名奇妙得他溢美？才要说话，却见那和尚盘膝端坐，口中念念诵经，心想：“这便是他的晚间功课了罢？”不敢打扰，就在石上躺卧，不多时，眼皮沉重，不觉沉沉睡去。待天明醒来之时，举目望去，石上空空，早已经不见了和尚的踪影。

他走了约莫十余里，枝叶葳蕤，芦苇盘结，渐渐听得一阵浪花之声，循迹摸去，不过土坡白柳，前面乃是一条大江，浪花滚滚，崩珠攒翠，几只飞鸟扑展着翅膀从江面掠过，愈发显得苍渚辽阔无比。此地是一处码头，人来人往，不算是忙碌，靠岸的江上面整整齐齐地横着几条大船，漆色尚新，旁边也零零碎碎地拴有十余条平甲小船，横七竖八排于芦苇荡中，正是船在芦中显，芦在船旁摇，皆为摆渡捕鱼之用，细细一问，各自价钱不一，那大船贵些，小船便宜。

翟涔章暗道：“我且到江对面走走，北边虽然烽火乍起，不甚太平，但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还会惧怕这些么？”见将对面山峦起伏，太阳高悬山峰之顶，直视之下，阳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