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八回 欲破樊笼飞升天（五）
铁西域咬紧牙关，见得枪到，便用锤去磕，那铜锤撞来，其内力虽猛，但迷药药性未除，手脚四肢略为凝滞，毕竟难快作速。乌老大侧身躲避，收了枪物，瞬间抖袖甩出绳索，直从其跨下径穿而过，喝道：“老二老三，快些接住了。”乌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抄握，手腕旋绕几圈，两腿连踏踢蹬，便即往后退开了几步，与乌老大一左一右，将绳索崩得笔直。铁西域冷笑道：“实在荒谬，这等薄脆绳索，在我的眼中不过如几根蚕丝罢了，岂能缚我？”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不迭，若是寻常，这绳索大可运力崩断，但此番情势不同，便是逃破也万万不能，终究是不甘示弱，于是放些狠话出来，自壮己威罢了。话音才落，却见乌老大、乌老三挪形换位，手臂忽忽转动，竟然用绳索两端绕住铜锤之骷髅锤头，又齐声吆喝，勒紧绳索，却将自己的身体与铜锤牢固束绑，丝毫不得动弹，心下不由骇然。他才要运气崩脱，后面乌老二哼道：“好容易扎严实的大粽子，怎可以就这般松垮掉？”猱身逼近，一指头戳点于铁西域的“大椎”穴上。铁西域再是骁猛，浑身也是麻痹不堪，难以动弹。
几人蜂拥而上，用绳索将之无花大绑，周志龙担心药性过去，若被他运气冲开穴道，那可是大大不妙，这绳索到时皆无重用，于是又在他胸前“紫宫”、“鸠尾”连点两下。铁西域身体不能动弹，但口舌无忌，哼道：“你这奸诈小人，你，你－－”喘息不止，话不能完全。周志龙道：“对付你这怪物，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其实倒也情有可原。”
便在此时，周圆圆与李田从殿旁格窗跳出，见状喜道：“出师大捷。”周圆圆天性是欢好热闹之人，挟起一位黄衣人，道：“委屈你些，便随我出庙走上一遭，若是那元大将军说话算数，便饶你一条性命。”
那人面若土色，不言不语。李田在那黄衣人尸首前端详了半日，叹道：“婆婆说是一个黑脸长眉的汉子偷袭打伤了她，嘱咐我出来看看，若是擒获此人，定然要打断他的手脚，教他也大大吃上一番苦头，没有一年半载，不得痊全，却不料他运气不好，死在这里了。”又对周圆圆道：“这尸体留下无用，还出去吧？”
周圆圆笑道：“也好。”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掰下少许塞入那黄衣人口中，道：“这点解药你且服下，若是听话，剩下解药以后一并给你。”先点了他的两处穴道，又跑入小屋中，须臾拖出一扇破板，用绳索系了，解开那黄衣人的束缚，教他将尸首搬于板上，拖曳绳索往庙门而去。那人不敢不从。
乌老二尚有些不放心，周志龙道：“这丫头从小爬树窜梁，如今大了，愈发野羁难驯，就是须眉也比不得他。”
翟涔章眼睛一转，心想：“才出火坑，奈何再要自投罗网？”心生一念，借口担忧那元好照反悔，便欲留下接应周圆圆，待一切事情妥备无差之后，再一并回去。周志龙答应了一声，给每人服下屑末解药，稍稍缓解麻痹，回复略微气力，欲押解三俘归返地洞。那铁西域恼恨之极，猛一伸脖，咬著了他的衣袖，若非是周志龙颇富机变，这手指头就被他咬著了。
周志龙冷冷一笑，讥讽道：“你此刻内力空空，与废人不二，老夫就是把手指头置入你的口里，怕你也没有本领咬下来，反倒将自己的舌头搅破了。”翟涔章笑道：“他方才蹲在茅坑出来，也没有来得及洗手，五谷轮回之气熏熏绵绵，你要是不怕臭不怕脏，尽管大嚼细品，想必其中也是乐趣无穷。”
周志龙哈哈大笑，道：“这等丢人之事，你就不要提了，我下去洗手就是了。”果真将手指头伸到铁西域嘴边，铁西域怒目相视，双唇紧闭，不肯张开半点缝隙。乌氏三兄弟与翟涔章见他斥令铁西域、马寰贵、余下一位黄衣人走入小屋，心中大为欢喜，相顾眨眼，示意“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李田扑哧一笑，道：“你们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们会不晓得麽？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无以酬谢，婆婆叫我将此书奉上，你们回去也好缴令交差。”手中两本薄薄页册，叠交错开，上面赫然书道《赤炎刀传》与《赤炎内法》。乌氏三兄弟先是大惊，旋即大喜。李田瞧着翟涔章，目光柔和，若有依依不舍，从袖中掏出小匣，道：“我把那白寒冬虫替你拿来了，鲁前辈说此物归你属有，走至哪里，就该随身携带，说不得甚麽时候就能救下自己与旁人性命。”翟涔章大为感激，将小匣收好，突然捉住李田双手，牢牢紧握，只觉得小巧嫩柔，纤笋盈握。那李田满脸通红，却不将双手抽出，低声道：“只盼你我有缘，日後再见。”翟涔章笑道：“兄弟情深，缘分天定，他日比能团聚。”李田脸色一白，继而泛红，微微莞尔。
乌老大眉头微蹙，暗道这李田温婉可人，清丽秀气，但毕竟是个男子，林兄弟豪爽侠气，两人便是交情厚契，又岂能这般若男女私情一般绵绵无止？于是咳嗽一声，道：“离开倒也为难，若是依靠远路返回，说不得路上又会撞见隋兵与那几个黑衣人。咱们虽然不怕他们，但交起手来，只怕败多胜少。”
李田甫然一惊，挣脱手来，却从袖中滑出一个纸团，悄悄塞于翟涔章手中，静静神，笑道：“翻过这后院西首之墙，有一个山洞，穿越洞口，直接可至山脚下了。”引着他们来到庙后一处岩壁，拨开上面密密麻麻的藤萝蔓条，露出一个洞口。众人大呼奇异。李田朝翟涔章凝视片刻，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弟不敢相送四位，后会有期。”也不待他们说些甚麽，忽然转身匆匆离去。翟涔章愕然，才要应答，见他纵身一跃，翻过庙墙，杳然无踪。
四人顺着后面甬道疾走，地势非陡，缓缓往下绵升，但地面甚不平坦。乌老二打起火折子，火光照耀，便好走一些。待经过黑暗阴影之处，乌氏三兄弟忽一叫劲，悉数提着兵刃冲到了最前面。翟涔章腰间挂着长剑，跟在他们后面。他一个不留神，足下被石头磕绊，扑嗵跌倒。前面三人回头看顾，尽皆哈哈大笑，揶揄道：“如今的年轻人，如何这般不小心呢？”伸手要来搀他，翟涔章已然爬起，笑道：“惭愧，惭愧，这几日不吃鱼肉，专吃些山野果蔬，浑身筋骨疲软。”
转过几处凹角，洞内地势愈发扭曲弯折，乌老二用完了一根火折子，便燃起第二根火折子，光线昏暗，乱影摇晃。约莫过得两盏茶的工夫，听见乌老三喜道：“前面就是门户了。”一时光线从壁上缝隙透射进来，虽不甚明亮，却足教四人精神一振。乌老大与乌老三赶至壁旁，踢脚用力一踹，“轰隆隆”到下一片土石，上面露出一个口子。众人依次挤出，阳光泄下，一时目眩迷离，眼前左右全是金灿灿的光芒，有圈有弧。稍时适应，四下打量，原来这里是后山苍榆岭，离那山脚倒也不远。满山榆树成荫，尚有几株不知名的树木掺杂其间，半黄半红的叶子，三三两两点缀装饰，叶浓枝茂，不能远观眺望。四人足下踩踏，是一片土坡，坡下绿草丛生，遮掩处，过去可以见得一条山间小路。
乌老大抱拳道：“林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後会有期。”翟涔章愕然一怔，咦道：“你们这便要离去了么？”乌老大哈哈笑道：“任务放始完成，此刻再不回去，若是耽搁生祸，反倒不好。小兄弟，那雪刀派为谷黯圣操持，步陷泥淖，终究不可救药，你早早出来也好。如今外面天地广大，豪杰纷起，说是不幸，却也是争创一番事业的大好时机，你何不游走江湖，长些阅历，积累侠名？哈哈，我不过与你唠叨喋咶罢了，你休要嫌我婆婆妈妈，大生烦恼才好。”
乌老三大声道：“这也不足为怪，小兄弟少于江湖上涉足，听一是一，听二是二，不能轻易辩别其中的寒暄客套，日後出了此山，看看外面大隋朝的纷乱世界，自然便能丰厚阅历、添博见识。”乌老二调笑道：“正是如此，可惜我等要务在身，不能留下来对你指点一二，否则稍加提命，你便受用不尽，走到哪里也不容易吃亏了。”他本是不苟言笑，但此刻心情舒畅，不免语气轻松。
翟涔章见他三人似是倚老卖老，不由瞠目结舌，哭笑不得，心生促狭，也是长身作揖，满脸堆笑道：“各位走好，在下不送，若是小弟日後富贵，还请几位好朋友尽力辅佐。”心想：“功名怎样？富贵怎样？我何必忒也瞧重了，你们玩笑，我也玩笑罢了，全作不得真数。”乌氏三兄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一定一定。”转身远去，不久便没于花间叶团。
他蓦然想起李田塞给他的那个纸团，解开来看，见上面写道：“寒江毒翁早为婆婆所救，也算尝报昔日他救婆婆之恩，祝君一路顺风。”翟涔章登时恍然大悟，想起佘婆婆莫名奇妙失踪数日，原来是瞒着大夥儿悄悄赶去施救彭三公，暗道此老太太豪爽之余，行事未免诡异促狭，哈哈一笑，道：“老毒物既无大恙，我还回去作甚？难不成再被他戏耍一番麽？”见前方红日如火，金轮高挂，笑道：“天下极大，我目光极小，便四处游历一番却也不错。管他什么雪刀派，管他什么江湖纷争，其实与我何干？”仰天大笑，走上山道。山道缈缈，路长云深，何去何向，从此皆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