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七回 故旧（三）
如此又过了一日，约莫凌晨之时，众人皆在蒙沌沉睡之时，却被李田的一声惊呼而推醒，看她左右往顾，神情悚惧，满脸张慌道：“不好了，我婆婆，我婆婆她不见了。”周志龙懒懒道：“你可搜得仔细了，老人家晨时出恭，方是健康的。”李田连连顿足，道：“我将这洞穴地殿搜索了遍，没有看见旁影。”花三娘略一沉吟，脸色陡变，吓然沉声道：“糟糕，依着她的古怪执拗脾性，莫不是跑到地面上去偷袭那铁西域了？她内力略精，却还不是那老头陀的对手，此去只怕凶多吉少。”话音才落，便听得甬道内一阵“踢踏”脚步声响，闻其动静，若似跌跌撞撞，断续不定。众人相顾惊疑，那李田却瞠目结舌，踌躇道：“这里面是？莫非是――”就看一根龙头铁杖歪歪斜斜地从道口伸出，不能平持，挟撑于地上，后面佘婆婆气喘吁吁地闪了出来，但见其双手抱持杖身，襟下小足方迈出一步，口中便即“哇”的吐出一口殷红鲜血，软绵绵地就瘫坐了下去。她弯腰控身，背上赫然插着一枚黑乌乌的长箭，余下乃不过半截，带羽翎的另外半截，想必先前被佘婆婆给用力折断了。众人骇然失色，慌忙迎将上去。李田初见如此情状，登时两眼惶惶，茫然无措，一味搀扶着佘婆婆的臂膀，支吾颤抖。佘婆婆深吸一气，苦笑道：“没甚么了不得的，你这丫…臭小子，担忧什么，岂非是杞人忧天么？”竟然聚力凝气，猛然转臂将余下的半截断箭拔出，须臾手掌无力，“当啷”跌落地上。众人不觉又是一阵惊骇。乌老三急道：“老太婆就好逞强，这箭是随便拔得的吗？扩了箭疮，那可如何是好？”周圆圆低声嘀咕道：“她既然还有气力拔箭，想必就没有什么大碍了。”鲁晓南狠狠瞪了她一眼，眉色冷竣，厉声道：“她箭伤不深，倒无大碍，敷抹些金创药就是了。只是箭上之毒厉害，受得内伤颇似不轻，千万摇幌震颤不得，免得乱了经络、混淆内息真气。”言罢，从袖中摸出步袋，吞出将银针扎于她的胸前、后背数处穴道，又对翟涔章道：“你将‘白寒冬虫’取出，放于她的臂上。”翟涔章愕然一怔，不敢耽搁，急忙依言打开小匣，便看里面是一条通体雪白的毛虫爬出，粗愈手指，肉肉团团，毛色柔软。此虫叮于佘婆婆的手臂，便贪婪吮吸起来，浑身颜色渐渐变成红赤、大艳大绯。如此直过得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鲁晓南点点头，伸指在毛虫背上轻轻一弹，那毛虫松开了口，懒洋洋躺于佘婆婆臂上，却是心满意足的一副模样。翟涔章将它轻轻托起，放入匣中。再看佘婆婆，脸上乌黑之色渐渐褪去，惨白苍然。鲁晓南眉头微蹙，道：“你自己出去惹祸，受些苦楚也好。如今你体内毒性尽被吸出，余下内伤虽重，却不至于丧命。”佘婆婆被花三娘与李田扶起，周圆圆提起她的铁杖，四人走入石室，助她调息吐纳。听得花三娘嘟嘟哝哝，道：“那鲁神医说的不错：‘你自己出去惹祸，受些苦楚也好’，偌大的年纪，武功怎样，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却去学那甚麽孤胆老英雌，却落得如此下场。”似是那佘婆婆甚不服气，呸道：“老巾帼就好，如何是老英雌，难听，难听。”她毒伤、箭伤、内伤皆要分治调理，终究不能多言耗神，渐渐安静下来。
幸赖这佘婆婆常年习练武功，身体颇为硬朗，兼那内伤询问究竟，其实并非被那铁西域所伤，乃是被一个黄衣人从旁偷袭，恶狠狠地拍上了一掌所致。拔出毒箭，吐出了体内淤血，看似依旧凶险十分，其实已无甚麽大碍。
又过得三日，周志龙忍耐不得，悄悄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一说，那元好照依旧领兵盘据于庙外，依旧不曾撤去。佘婆婆伤势却见大好，气色也是血色沛然。花三娘面有忧色，深恐那元好照放火烧了庙宇。周志龙看她顾忌，不由笑道：“不怕，不怕，这元好照虽然是个大草包，但终究还是读过几本圣贤之书，识懂得一些道理的。此盘龙庙立庙乃有百年，休看殿宇蛛丝盘结、纱帷颓破，但若是好好拾掇一番，其实还是蛮精神的。他烧了寺庙，岂非背上许多骂名？这般的大草包，也是有所为之，有所不为。”花三娘心中稍宽，暗暗叹道：“你说他是大草包，偏偏咱们就被这大草包困在此地，实在憋屈得紧。”乌老二若有所触，道：“反来倒是一些流民义军，诛恶贼，杀贪官倒也罢了，往往不得尽性，于是将昔日古迹文物一并摧毁，以为自此就是一番新气象。偏偏折腾了半日，那新气象又树不起来，于是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净净，实在可气可恨。”乌老三道：“如今天下豪杰纷起，隋朝江山朝不夕保，终有一家能够夺得天下、新人登基为帝，要是还是如此作风，岂非大大糟糕之极？”乌老二苦笑道：“其中一家若是得了天下，自然不会肆意烧毁旧物，但若是要在那旧官邸上建设新官邸，无论此旧官邸立宅多少年，那怕就是周文王住过的房子，那也是毫不犹豫拆得个干干净净的。你休忘记，当日咱们路过貉毛乡时，便有一支义军盘扎当地，不过五六千人罢了，首领却敢大言炎炎，自称为王，尚觑窥帝位。那‘王’要建王府，嫌砖瓦木料不够，就把旁边的一座好好的城隍庙拆得七零八落，乡民纷纷求情，反被他斥之为迂腐穷酸，着人挥棒喝打轰赶，所谓义军，不晓得‘义’在哪里咧？唉！若要推翻隋家的江山，也该选那有品有德，教化广博之人才是，这彪悍乡民、愚钝盲流，便是做了官、穿上绫罗绸缎，也还是不改那浓浓匪气土气，尚不自觉，洋洋自得的，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咧。”乌老大叹道：“这些话可休要对主人提及，他只要杨广完蛋，至于谁坐江山，却是丝毫也不在乎的。”乌老二摇头不语。花三娘道：“这就是夜郎自大了。”佘婆婆笑道：“我倒是与你家主人一般无二的心思。”又对花三娘道：“你又要骂我不识礼仪，不重教化了。唉！我为公主之时，不喜读书，但凡得了空闲，便是出去走猎围狩。你想必恰恰相反，轻罗小扇，书香熏陶，却欢喜于那闺中读书吧？”花三娘扑哧一笑，道：“不错，如此说来，你也勉强算得我的知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