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七回 故旧（二）

翟涔章笑道：“想必是花前辈见不得前辈招摇撞骗，因此特意跑来砸铺踢摊了？”佘婆婆哈哈大笑，道：“我与她那时都是年轻气盛，见她过来捣乱，气愤之下，于是便动起了拳脚，结果却是难分难解，我们英雄惜英雄，于是约好第二日于赣江边上桃花小李一地再战。孰料到了第二日，我久候不至，去原地察看，却见她在我的摊位上卖药，也自诩为绝世灵丹、神仙妙材云云。那药丸花花绿绿，颜色鲜艳，果真比我所售之‘神仙妙药’华美甚多，那郡吏富人趋之若鹜。我莫名受此愚弄，自然是大大忿然，男子须发皆张，我没有胡子，想必当时那也是眉发皆张，于是二话不说，与她当街便打了起来，先前还有模有样拳来脚往，后来斗得性其，便是相互揪拽头发，互扇耳光，饶是打得如此凶横，却还是不分胜负。”乌老二道：“君子之斗，笔墨刀斧，狠于气势之上；江湖之争，拳脚兵刃，猛逞生死之搏；这妇人厮打，揪发扯衣，也是风云乍动、天地变色的。”佘婆婆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那时我年强，争强好胜，却不似今日年岁大了，意气消沉，便约她第三日再战。”翟涔章笑道：“听闻古人说道‘岁随年长，意随日消’，此话倒也不差。”乌老二笑道：“林兄弟所言甚是。”体内佘婆婆继续说道：“她却左右推诿，再也不肯与我定约，只说今日卖药得了足够盘缠，晚上就要回归那石头城去。我见她急切要走，好奇之下便多问了几句，她也算是落落大方，将来历悉数拖盘告之。我方知晓她乃是陈国的郡主，因为得罪了陈国皇帝的宠妃张丽华，被贬谪至豫章郡反省思过。那张丽华暗使促狭，偷偷遣派小偷窃走了她的钱财，又嘱咐地方官府不得接济，地方官员忌惮张丽华权势，畏懦顺从，因此堂堂郡主，四处告借，却连一文铜钱也不能得，好不落魄困窘。只有借居于城内东湖尼姑庵内，清茶淡饭，干些打扫整洁之事。她数日前得了消息，道隋文帝杨坚派遣晋王杨广、大将韩擒虎、唐国公李渊挥师南下，屯兵采石，觊觎石头城，便有心归去，与国家共靖难。只是没有盘缠，不得快马车骑，于是学我的模样，弄些补药贩卖。”

花三娘扑哧一笑，道：“你卖得是补药，我卖得却是十足假药，里面无非是些面团糯米罢了，不过是吃不死人，倒能充饥。”

乌氏三兄弟面面相觑，道：“只怕花前辈就是得了盘缠，回去也于事无补。”

花三娘叹道：“我尚未动身，便听说石头城已被攻破，皇帝抱着张、孔两位贵妃藏于枯井之中，结果还是被隋兵捉到。那张丽华被李渊以‘狐媚惑主’之罪，斩于清溪之旁，也算是给我出了一口大气。豫章军民慌恐，不敢抵挡，皆商议投降。别人都降得，我偏偏降不得，于是也跑到那江南沙漠之中，想寻觅一个安居之地。”

佘婆婆道：“她却不知自己早被人盯上了，只盼着能将之押解领赏。她这一来沙漠不打紧，追兵随后就至，将我们团团包围，一番打斗下来，我身边侍从死伤殆尽。我与她拼死冲杀，得一江湖英雄舍身相救，方才脱离厄难。”言至于此，忽然“呸”的一声，道：“他那时算得少年英雄，此刻却是一个嬉皮笑脸、为老不尊，先前还半死不活、几乎性命难保的老苍头罢了。”

花三娘默默瞧着她，喟然长叹，说道：“皆言自古英雄最多情，他此刻心中尚是惦念着昔日的黄花美人，可见多情之意丝毫未减，这般人物，依我看来，还是大英雄呢。”佘婆婆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即逝，板着脸道：“一个玩蛇的老毒物罢了，甚麽夺情老英雄？说将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翟涔章听她两人说话，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又忆得这佘婆婆曾经莫名奇妙失踪数日，不觉暗暗欢喜：“难不成她两个口中所言之人，却是，却是－－”他目光流转，不想此刻佘婆婆甚是敏感，竟然满脸通红，抬手一个巴掌打将过来。周圆圆与李田各自托着一个竹篮从旁边转出，眼见如此，那周圆圆嘻嘻笑道：“这人该打，否则不长记性。”李田却是哦的一声惊呼。翟涔章不及思忖，反手掂转，却是“透冰爪”的小擒拿武功。佘婆婆手臂一划，横横斜出，“啪”的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笑道：“小无赖，今日不与你计较。”

李田心中大安，斜瞪了周圆圆一眼，似是对之幸灾乐祸颇为不满，将竹篮放于石桌上，端出两大碗馒头，一小碟咸菜罗卜干。佘婆婆与花三娘饭量小，每人拿了一个。周圆圆笑道：“我与李，嗯，这位李大哥也各得一个，你们大男人肚皮宽广，便得两个好了。”李田满脸通红，啐她一口，道：“小蹄子，你――”周圆圆不慌不忙，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李田愕然一怔，低头走至佘婆婆身后。乌老三见那馒头不大，心中暗犯嘀咕：“这般再撑扛得几日，始终吃不饱，那可要活活地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