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七回 故旧（一）

花三娘神色缓和，道：“你只看出她贵胄之气便是，却不要说我。”

佘婆婆哼道：“不错，我二人都是昔日皇室的后嗣，只是彼此本已南北对立，算不得亲密。我居于周宫，她住与陈地。她那祖先唤做陈霸先，你只看她凶巴巴地对待那倒霉周老头子，便可知晓了。”花三娘眉头微蹙，道：“我之旧事，过往烟云，不说也罢。”佘婆婆笑道：“好，好，不说你了。”翟涔章暗道：“如此说来，这佘、花二姓，其实都是为了躲避追兵眼线缉捕，改换的化姓了？”佘婆婆笑容嘎然而止，沉声道：“那杨坚狗贼篡位之时，我与随从侍卫正在外面巡狩，听得宫中传来动静，便即知晓不妙。于是乔装改名，转折南下，终究从那狗贼名行尧舜禅让之事、暗诛尽宇文皇族之卑鄙手中逃得性命。”花三娘道：“佘为江南西道与淮南道大姓，于是你改得此姓，以求混迹其中。”佘婆婆冷笑道：“不错，正是如此。初时我逃至豫章城南一处沙漠，以为那里人迹罕至、少有烟袅，至于什么复国不复国的，终究不是我这女流之辈能够奢望企盼的，真能沉下心思，安身立命。我身旁尚有几个侍从宦人，素日我待他们不薄，他们感我恩念，自己也是无处可去，也愿意随我在大漠定居。”

翟涔章奇道：“前辈，那豫章乃是赣地首郡，地处长江支流中下游，乃是江南近越之所，如何会有沙漠呢？”佘婆婆面有得色，笑道：“我这却不是诓骗你了。那里确实有得一处沙漠，方圆百余里，黄沙横叠，绵绵不绝，身处其中，稍稍久待，便不知外面的江南风景，还只道身处西北大漠呢，如此造化甚是奇异，因此又叫做‘江南沙园’。嘿嘿，里面还有骆驼，你怕是从未见过吧？”翟涔章摇头道：“只有听闻耳从，耐曾真见？”乌老大说道：“我也听说过江西有如此一处异景，远沙厚砾，无边无际，气候干燥，任周围怎样风起云涌、纳云聚雨，独独此地巍然枯干。初时我也有些不信，但如今听得前辈说来，那定然不会假的了。”乌老二道：“这地方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不是叫做什么‘江南沙园’，倒好像是唤做‘袖珍沙宝’的名目。”佘婆婆兴致大好，不住笑道：“你说的其实不假，这‘袖珍沙宝’便是‘江南沙园’的别名。”

佘婆婆又道：“那时的日子平淡似水，也有些枯躁，我等初时在‘江南沙园’建了一座庄园，土墙砖屋，外无表饰，尚有些提心吊胆，恐大风过处，推沙掀砾，却将此院落给埋没了。”翟涔章咦道：“江南有此小小沙漠，已然大是奇异，依着婆婆所言，正是天真地秀、乾坤换移的大造化之功呢。只是毕竟处于南方深腹，这小漠之外，该是青山绿水，郁郁葱葱，难道还会有若西北荒漠般的巨大尘暴么？”李田笑道：“大哥说得是，我听婆婆讲了这般故事，也是大为疑惑呢。”佘婆婆笑道：“刁乖儿，却连姓也省了，此刻便叫他大哥了么？还真是贴乎亲热得紧呀。只是这小子倒也机灵，马屁也拍得甚好，我只说过‘造化’二字，又何曾提及什么‘天真地秀、乾坤换移’云云，旁人不知，还以为我老婆子是女秀才。”

翟涔章笑道：“坐吃山空，前辈南下便是多有余资，但也不知能用度得几年？”佘婆婆摇头道：“我自幼好丹，欢喜那歧黄之术，南人郡吏百姓多想长生不死，我便炼丹售卖，倒也收入不菲。”见翟涔章愕然，遂笑道：“你心中骂我骗人吧？”翟涔章讪讪一笑，道：“世上哪里有长生不死之术？果真如此，那秦皇汉武多少旧皇帝岂非在世，你打我，我打你地争天下，更是平添大乱也。”佘婆婆笑道：“我自然深谙此理，是以后来便不再沉迷该术。骗人倒是不假，但所卖之丹，其实我周宫补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不过也是治理小恙，否则还要此郎中大夫何用？”喟然一叹，又道：“孰料如此，却也不能长久如愿。稍时不久，就有人前来捣乱了。那捣乱之人，就是这位了不起的花三娘。”花三娘又伸手拢拢鬓旁的散发，面色或是微笑，却颇有几分讶异，叹息道：“昔日是我捣乱么？花开之时，绿鬓婆娑，如今双鬓赛雪，我老了，可记不得当日的许多事情呢。”见周志龙欲言又止，急忙手指戟张，喝止道：“你休要来拍我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