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六回 较量长 较量短， 长短难辨（五）
洞中人数平添，自然颇显拥挤，一切布置安排便有变动：佘婆婆与李田乃是洞主，怎样安排，皆随她二人的心愿；原本乌氏三兄弟所居之石室，滕挪出来，改为花三娘与周圆圆共居并处，二人虽似不合，相互少言寡语，但如此情状之下，共处一室勉强尚可；李田独居一小室；佘婆婆安居屏风之后；其余诸人，皆在石厅就地歇憩。乌老二腿伤受得鲁晓南看顾诊断，果无大恙，敷药包扎之后，疼痛顿减，心中不由暗赞鲁这神医的医术委实了得。乌老三内服培元药丹，外用药物熏蒸，坐在大澡盆中里足足几个时辰，至晚时气血已然大为调和，呼吸顺畅。
鲁晓南忙乎了整整一天，至夜时方始歇停下来，掂捏着毛巾擦拭汗水，叹道：“所幸他非与那铁西域拼掌斗拳，否则被其一拳击中胸口，只怕未尝有如此好运气。”佘婆婆冷笑道：“我与花婆子内力也甚是浑厚，尚不敢与之拼力苦斗，他这莽汉子武功十分不济，若要逞威斗强，还不是寻死么？”乌老三嗔目瞪眼，见佘婆婆斜眼瞥来，不由激灵灵打个寒噤，急忙将头低下。
翌日清晨，众人醒转，翟涔章与周志龙悄悄潜至外面，见地上除了几具隋兵与一个黄衣人的尸体，却连一个活人也见不着，心下欢喜，以为元好照铩羽归去，后听得外面传来击鼓之声，方知那隋兵大队盘扎庙外。待约莫午时，李田与周圆圆探听消息，回来说院中的尸首也没有了，想必是被隋兵同伴抬走埋葬。鲁晓南道：“既然埋葬，可是说他们便欲拔军离去？”李田摇头道：“还在庙外。”
如此一连四五天，每日出去窥探，那隋兵再也不曾挪窝。鲁晓南恨恨道：“那元好照哪里忍受得如此寂寞，却在这荒山野岭苦守数日？必定是铁大恶人一旁劝谏阻拦，那元好照也不知什么原因，不敢不听他的，于是就此安营扎寨下来。”翟涔章忖道：“看这般情景，这几位前辈与那铁西域似是相识，也不知他们之间，分隔于江南、突厥两地，怎么会结下仇怨？”
既是突围不得，洞内之人甚感无聊，牛油巨烛燃烧极久，灼亮分明，初时无痕无迹，渐渐也能察觉洞中凝结青烟微熏，虽是有隐密洞孔贯往地面以为换气通风之用，但气味依旧殊异。追根溯源，却是这鲁晓南沉迷于奇药怪丹之中，痴陷已极，难拔难戒，便是在石洞之中，也不能守成遵规，偏偏要弄些稀奇古怪的配方，再用汤火温熨，更是药腥扑鼻，叫人掩袖而走。佘婆婆忍耐不得，几欲呕吐，不禁破口大骂，孰料那鲁晓南只是冷冷瞥她一眼，哼道：“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这炼药之术独步武林，其中的奥妙便是诸葛老儿也不甚明白，你又如何能够窥觑得其中一二奥妙呢？”依旧是我行我素，旁若无人。
佘婆婆怒不可遏，提着铁杖就要进去砸烂他那些瓶瓶罐罐，却被李田扯住袖子，低声道：“婆婆，人家炼药，说不得他日还能救了大夥儿性命。”好言温语极尽劝说之事，方教佘婆婆怒息渐平。花三娘远远道：“你这洞中虫蛰极多，他那药味弥漫，那些苍蝇蟑螂都被熏死，岂非也是一桩妙事？”
众人听她如此一说，皆讶然道：“不错，壁上地下，这虫蛰是少了许多。”佘婆婆眼睛睁得老大，蓦然转嗔为喜，哈哈笑道：“妙哉，妙哉，鲁老汉，你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央求，休再教形色爬虫混进来就是了。”
鲁晓南脸色铁青，大声道：“老汉不求人，便是求人，也不求你这老太婆。”叮叮当当敲罐弄碗，任是外面人怎样呼喝，只是不理睬。佘婆婆不知为何，被困于洞中，心情竟是大好，那花三娘也是气色红润，多有欢笑悦语。两人见乌老二、乌老三伤势好转极快，将鲁晓南大大夸赞了一通，与他配药闹怪一事，从此再无计较。
佘婆婆搬过椅子，提着龙头铁杖，坐于乌氏三兄弟身侧，问道：“咱们接上旧日话题！你们自言是你家主人授了谷大恶人赤炎刀法，你家主人是谁？如今却要你们想法子取回刀谱，那又是何故？好好一册书，偏偏要将后面至为关键的几页卸下，又是为什么？”乌老二面有为难之色，嗫嚅道：“我兄弟三人出来之时，我家主人明言不可泄漏其姓名。我等蒙前辈供给寝食，深受大恩，铭记不忘，却也不敢因此以私忘忠，以情废信。”
佘婆婆愕然一怔，旋即笑道：“好，好，你虽则武功不高，但有忠有信，也算是个英雄好汉。乌好汉，这第一个问题便当我没有问过，那第二个、第三个问题，要是能答便答，若不能回答，便自当我老婆子好管闲事，胡言乱语，你休要理睬就是了。”乌老二连道不敢，心中诧异不已。
花三娘也搬过椅子坐了过来，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佘婆婆，便似这老熟人其实从来没有谋面一般，“咦”道：“怪哉，怪哉！老贼婆子，你如何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佘婆婆呸道：“我何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过是你自己鼠目寸光，看不见我的好处罢了。”花三娘叹道：“好厚的脸皮，你十六岁如此，如今六十岁了，却还是如此。”佘婆婆神情一愕，眼中露出几分柔和之色，蓦然醒觉，急忙收敛颜色，咳嗽一声，驳道：“休说我说得起劲，你我两个，其实是半斤八两。你从小到大，相貌大大变化，但臭脾性却是老样子，丝毫未改啊。”两人对视而坐，言罢无语，忽然齐声大笑。想她两人素来怨隙极深，每每见面，轻者口角争锋，重者比武论锐，若非是你嘲我讽、恶语交加，便即听闻一片“叮叮当当”铁杖与铁扁担相互碰撞之音，数十年来，从来没有若此时此刻，这般老老实实地坐于一处。两人瞧着对方，华发皱纹真切分明，再忆及对方少年之时的模样，陡然生出几分沧桑凄凉之感，暗道：“我们自小便相斗，斗了一辈子，由当年锦衣玉食的小姑娘斗成了一双麻衣白发的老太婆，尚且分不出一个胜负输赢。日後若还要斗下去，只怕彼此到了地府黄泉，那也是一对让阎王爷头疼的老怨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