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五回 忽哨（二）
白袍客眉头微蹙，缓缓道：“这位诸葛神医说得不错，此人究竟是患了何种疾病，我请了无数大夫把视，皆不能得知，只是身体忽冷忽热，数日不能睡眠，或是数日不能醒转，有时清醒，谈笑正常，有时疯颠暴燥，专要打人摔物。”诸葛榜与鲁晓南、周弘面面相觑，心中皆是诧异无比，他们行医江湖数十年，经手疑难杂症无数，但似如此病人，当真是前所未闻，只喃喃道：“听起来，若似伤神之虞。”三人且彼此不服，对自己的医术又颇为自负，登时心痒难耐，催促道：“还请少侠前面引路。”
花三娘忽然说道：“鲁神医，我那小女今日正是换药着针之时，你要是走了，谁来替她医治？”鲁晓南愕然一怔，咦道：“是今日要换药吗？你该不会记错了吧？”花三娘脸色一变，怒气腾腾，喝道：“她是我的女儿，或似她…”见周志龙脸色陡变，颇有几分悚惧慌恐之意，遂幽幽一叹，道：“罢了，罢了，这救命的日止我哪里会忘记？你先将我的人情了罢，日後再还他恩情不迟。”白袍客冷冷道：“你不欠我甚麽。我对你施恩便是施恩，未曾施恩便是无恩。”鲁晓南摇头道：“欠你一条性命，便是欠你一条性命，我岂能是那耍赖之人？”
他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盒，道：“我此番是不能随你去诊断病患了，但这恩情务必今日偿尽。我医术高明，人皆唤我‘千金’神医，这‘白寒冬虫’得至西藏雪山之巅，乃是吸毒疗伤圣物，算来也值得千金，你将它收下，千金偿千金，彼此从无相欠。”白袍客眉锋紧缩，额蹙累痕，道：“此物我也听过，乃是极其稀罕之物，但我素喜清雅，不愿意携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要。”
鲁晓南倔强脾性上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转，一手揪住白袍客的袖衽，道：“无论怎样，你也要收下，否则老夫就是性命不要，也决不放你走。”纠缠几次，白袍客始终不得摆脱，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森然道：“还有一个偿还的法子，你非要迫我用得不成？”诸葛榜暗呼不妙，急忙陪笑道：“非也，非也，那法子再妙，其实不使也罢。”他极力劝说，却听那白袍客终究还是一字一顿地吐道：“便是我再把你杀了。”末了添上二字“如何”，阴恻恻叫人不寒而栗。
鲁晓南瞠目结舌，忽然咬牙切齿，道：“我好容易活了性命，此刻既然得救，就不愿意再死。你杀了我，债虽偿尽，然我心中大为不悦，便是不能化成厉鬼寻你索命，也要这诸葛老头想法子害死你那病人，算是替我报仇雪恨了。”眼睛斜睨诸葛榜、周弘，又道：“他们要是不肯替我报仇，我就化作厉鬼寻他二人的晦气。”双手颤抖不止，然依旧紧紧扯住袍袖，犹然不肯松手，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暗道：“此人武功极高，若是当真惹恼了他，只怕性命难保。”胸中惴惴，愈发惶恐，只是勃然于外，正能遮掩怯意。
翟涔章哪里知晓他的心思？只道这老翁英勇异常，不觉豪气陡升，忍不住喝道：“好，好，临危不惧，尚念恩义，鲁神医当真了得。”声音朗朗，院中皆闻。白袍客听得真切，看他一眼，目中颇有诧异之色，那脸上的青气也渐渐散去，哼道：“好，你将这盒子给我，自此便是两讫，彼此再无相欠。”鲁晓南长抒一气，欢欢喜喜地将小盒子递上，里面传来几声“咕咕”，却是那“白寒冬虫”受了惊吓，兀自叫唤。
白袍客甫一接过，看也不看，随手一掷，却将这小盒子扔到了翟涔章的怀中，淡然道：“我把它送于你。”竟似不将如此珍稀的宝贝放于心上。众人莫不愕然。白袍客道：“请两位名医挪驾。”双臂一展，左右手分挟于诸葛榜与周弘腋下，猛一叫力，三人立时腾空而起，落于石台之上。白袍客双足沾地，提起拔身，若纸鹞一般升起，带着两位老神医纵上屋顶，又是一个起跳，隐没于院墙之外。院中清风吹过，一时再见杳然无声，哪里还能辨得他三人的动静。
翟涔章夸赞道：“好武功，好轻功，不想世上却有如此高手，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见众人缓过神来，目视自己，端凝无移，不由“啊呀”一声，恍然大悟，遂捧着那小盒子走到鲁晓南跟前，笑道：“老前辈，此物珍贵之极，在下不敢愧受，且完璧归赵。”鲁晓南上上下下大量他一番，微微抚须莞尔，却不接过。忽然双手反往背後一负，眼睛上翻，鼻里重重嗤出一气，问道：“小子，你究竟有什么居心？老夫的眼里可是揉不得半粒沙子咧。”翟涔章一愣，哈哈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鲁晓南道：“你既然也知晓此物珍贵，何必还把它送我？”佘婆婆忍耐不得，说道：“他不是说了此物完璧归赵么？你莫非老糊涂了？竟将好心当作驴肝肺。”鲁晓南嘴角微撇，道：“佘太婆，不是我老糊涂了，却是你自己稀里糊涂，不辨是非了。”佘婆婆铁杖一摆，怒道：“你说清楚些，否则休怪我铁杖无情，要把你臭嘴巴抽烂。”鲁晓南不慌不忙，道：“老太婆，虽说你昔日救过我一条性命，然数日前又向我索取‘养元救命丸’十三颗，我也不欠你什么旧债。咱们可要讲一讲这个道理。”
佘婆婆哇哇乱叫，将铁杖往地上种种敲笃，把青砖震裂，恨恨道：“好，就与你讲道理。”鲁晓南摇头晃脑，道：“你听真切了：我既已将这‘白寒冬虫’送了出去，它之从此归属，自然再与我无干。那白衣人将它送于谁，更是与我不搭架，所谓什么‘完璧归赵’云云，其实是大大不通。我与这小子素无交情，他却要将之送给我，我自然会怀疑他的叵测居心了。无功不受禄，不要，不要！”说至一半，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瞧着翟涔章，又道：“且说了，那白衣人的脾性委实是怪异得很，要是知晓这小子随意将他赠送之物随意假手旁转，反赠他人，只怕恼怒起来，嘿嘿！剑下无情也！”
翟涔章目瞪口呆。李田轻轻走到他的身畔，笑道：“鲁前辈江湖阅历甚是丰厚，见识远胜你许多，你听他的话决计不会吃亏的，还是将小木匣收好吧。”翟涔章无奈，抱拳道：“如此说来，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占了这个便宜了。”将小木匣放入怀中，听得“白寒冬虫”又是几声唧唧叫唤，继而无声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