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第十五回 忽哨（三）
“轰隆”巨响，连震三下，皆从院外传来，众人大惊失色。周志龙道：“这是官家的火炮，如何会在这盘龙庙外响起来？”往外望去，便看得前面殿侧小路匆匆忙忙跑来一个女子，翠绿衣裳，盘鬓木钗，面目甚是娟秀，但神情惊惶，一边奔跑，一边不住往后张望。周志龙叫道：“年纪轻轻，张慌什么，便不怕不小心一跤摔死你吗？”那少女大声道：“我摔不死，也跌不坏，不消你老人家担惊受怕的。”周志龙脸色铁青，骂道：“死丫头，嘴角犀利，这毛病就不能改一改麽？当心日后嫁不出去，反成了千人嫌、万人厌的破烂货。”那少女气得浑身颤抖，深吸一气，似是压下心头怒火，哼道：“我是你女儿，这毛病乃是我周家的祖传宝贝，哪里改得了的。爹爹，你莫非也是改不得，因此被我亲娘抛弃，便反来讨这花太婆为妻子，嘿嘿！只怕人家也嫌弃你得紧，不肯认你作夫呢！”老少一双，你一言我一语拌斗嘴来，佘婆婆与李田司空见惯，无甚奇怪，那翟涔章与乌老大、乌老二、乌老三却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以为人言之“父慈子孝”，这一对父女之间，却是父不慈，喝喝骂骂，女不孝，呼呼咋咋。
周志龙道：“闲话少说，我问你，外面出什么事情了？”翟涔章乍一见这女子，颇觉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面，但一时半刻之间想不起来。李田面色不悦，道：“林大哥这麽这般好色，见着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便连魂魄也被勾了去。”翟涔章如梦方醒，搔搔头皮，说道：“李贤弟误会了，只是－－”转念一想，自己若说与这女子相熟，却道不出她的姓名，反倒易被李田以为狡舌诡辩，索性哈哈一笑，道：“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她拾掇整齐，甚是好看，要是我孰若无睹，她岂非大大伤心么？我可不是那教女儿伤心欲绝之人也。”“啪”的一响，背部受佘婆婆重重一巴掌，见她横眉怒目，骂道：“无赖，花三娘的女儿有什么好看的，我这孙儿可比她强多了。”一男一女，两相如何能够比较？翟涔章登时听得呆了。乌老大眼看不妙，急忙陪笑道：“是，是，林兄弟委实唐突。”将他拉过一旁，低声道：“想必这李小兄弟本欲与那少女共结连理，但你也瞧见了，这佘婆婆与那花老妇乃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仇人，必定都说对方不配自己。”翟涔章恍然大悟，颔首道：“乌大哥所言极是，咱们说话可要小心了。”乌老三左瞅瞅，右看看，忽然眼睛一亮，拉过两人，更往后面退开几步，小声道：“这佘婆婆孙儿娶亲，那花三娘定然第一个就不答应。一对是祖孙，一对是母女，若是花三娘的女儿被李小兄弟娶进了门，她岂非就比佘婆婆平白无故地矮上了一辈吗？她这脾性与佘婆婆半斤八两，哪里还受得如此委屈呢？”乌老大与翟涔章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有趣，有趣，”乌老二急道：“小声些，小声些，虎穴未出，怎敢咶噪？”
那少女大声道：“还用问麽？我在山间采药，见山道之上锦旗猎猎，足有数千隋兵扑来。那三声炮响，便即是攻山占庙的讯号，决计不会是来游赏踏春的。”众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周志龙眉头蹙起，道：“这可是大大不妙，隋兵攻山，我们既无足够人手，又不能凭险据守，这可是糟糕之极。”佘婆婆喝道：“周老头，莫怪花三娘与你拜堂了，却始终不肯认你作丈夫，你这人啰里啰唆，实在招厌，那一句‘大大不妙’，又与后面的‘糟糕之极’有何区别？”花三娘怒道：“你休要一个‘拜堂’，一个‘丈夫’的，老声私事，与你何干？”转头狠狠登视那周志龙一眼，道：“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值持危急时刻，便不能想个甚麽御敌的法子麽？”周志龙愕然一怔，咦道：“你说我是大男人麽？”受她激将，顿时挺胸昂首，气焰燎燎，大声道：“好，我正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这便冲出去杀他一阵子，便是马革裹尸，也能死得轰轰烈烈，不枉过此一生。”鲁晓南摇头道：“贤弟依旧悍勇，可惜比不得你当年力壮勃发之时，这般鲁莽冲出去，只怕敌人杀不二三，自己魂魄先就丢了七八。”佘婆婆冷笑道：“甚麽不枉一生，全是屁话，若是她花三娘始终不肯称呼你一声相公，你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阖目闭眼。”花三娘呸道：“我叫他不得，心肠忒硬，你是好人，索性你作他妻子罢了。”佘婆婆又羞又恼，喝道：“你胡说什么？”将手中铁杖一摆，作势就要扑上，那花三娘不甘示弱，也将铁扁担驾于臂上，半托半提，似直似斜，其势能守能攻。那少女急道：“如此时刻，咱们可千万不能内讧，否则那些隋兵尚未杀进来，你我自己便先亡魂断命，那才是真正冤枉之极。我却又有一个主意，大夥儿齐心协力，不怕他官兵肆虐。”她目光瞥见翟涔章与乌氏三兄弟，不由“咦”的一声，颇为讶然。两位老妇人相互呸了一口唾沫，道：“好，你说来听听。”那少女转过头来，道：“咱们屋里不是还有不少的西瓜雷吗？全部挂在院中，外面用衣物遮掩，然后躲入地洞之内，将洞口遮掩隐蔽，那些隋兵愚蠢得紧，必定不能发觉。若是有谁触动机括，一雷爆炸，众雷皆爆，还不炸得他们人仰马翻，铩羽而归吗？只是这布置地雷尚要一些时刻，还请爹爹与那几位大哥出去拖延抵挡一阵子，千万不要西瓜雷未炸，先引燃了自己的脾性，杀得个双目赤红，不肯回来了。”她说道“那几位大哥”之时，手指翟涔章与乌氏三兄弟，翟涔章愕然一怔，点头道：”好，大夥儿如今都是一根线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便出去与官兵斗上一斗。”乌老三道：“林兄弟快人快语，是条好汉。”各人提起兵刃。那少女笑道：“这位兄台长剑甚是华丽，只盼不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的，倘若你跑到外面，突然自顾自地逃跑了，那怎样是好呀？是了，如今官兵剿山，你就是想逃，却未必逃得了呢。”翟涔章大声道：“你这丫头胡说八道，我岂能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少女冷哼一声，道：“但愿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