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九回 涉险犯难 长剑折（一）

他两人轻车熟路，疾步趋奔跑，来到了雪刀派大院子外，依旧转绕一旁，却从先前墙侧的大树蹬攀而上，撩腿翻蹬一个凌空筋斗，齐刷刷越过墙壁，悄然入得院内。树影婆娑，月色分明，一路皆有举着红灯笼、担灯绰刀的巡逻之人，但多是依树附木，贴廊靠壁，懒洋洋无甚精神。经过中间一处院落，遇人机敏，大声喝道：“是谁？”旁边几个门人弟子也小心翼翼提刀围拢，探头探脑，打灯照映，众口呵斥咶嚷。彭三公与翟涔章矮腰俯身，与树影浓荫隐没一色，并不吱声。那领头的又喝了几声，吃饭教翟涔章听得真切，正是那日在草丛与黄蔚之偷情云雨的宇文态，不觉心中好笑，暗道：“他还很精神威风呢。”宇文态等候了半日，不见有人，方始转身离去。其余诸人也百无聊赖，口中喝骂几句，各享清闲。又过池塘、跳假山、穿走廊，逾月门，终于到达谷黯圣小院之外。

彭三公一手扯定翟涔章臂膀，左右窥看得一番，低声道：“你且在这里等候，我先去探探虚实，若是闹出了什么乱子，被人家追赶吆喝，便各走各的，我也不会管你周全。”自兰花被他两人救走之后，谷黯圣恼怒异常，将看守地牢的女弟子狠狠责罚，赶往后院受那洗衣做饭、挑柴担水的责罚，一边遣人搜山寻觅，一边派门下弟子将窗外土墙悉数扒倒。如此一来，那巍巍草木，红灯透窗，远远便能瞅见究竟。翟涔章暗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我对这大院较你熟悉许多，想要藏匿躲遁，其实比你更是方便轻松。”不及应答，便看眼前人影一晃，彭三公已然提剑窜出丈许，忽而又在一处草地蹲伏，倾听动静，又蹑手蹑脚往小屋奔去。夜深月明，万籁俱静，翟涔章招呼他不得，暴露行藏踪迹，遂紧紧坐在一块石头上，心想这老毒物也是好急躁的性子。

彭三公左进右退，若那飘水的葫芦，身形不定，忽起忽落，时蹲时伏，不多时，又奔于一处狼牙峥嵘的假山之侧，借着阴影藏匿片刻，左右看顾一番，见无异样，便提着长剑，又蹑手蹑脚朝窗下赶去，由急趋缓，愈发小心谨慎。翟涔章在后面见他如此模样，正是情势叵测，不得不加意留心，心中也是砰然乱跳，转念一想，不觉晒然，暗自笑道：“他去涉险临危，与我何干，倒似把我自己吓得半死，好没有出息。”心念如是，目光牢牢锁定彭三公，只盼他休要被窗内之人察觉，若是生事，惊动了雪刀派旧门诸人，围绕追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便见彭三公转到廊边，不敢施展轻功纵身跳跃，将长剑反插于后面腰带之上，贴着屁股，双手抱定廊柱，悄悄攀爬，无声无息，若静杳然，不多时就上得飞鱼稳兽的屋檐，双腿翻上，足踝膝弯处盘钩住吞脊兽口，使个金钟倒挂，便望窗内瞥去。翟涔章见他如此本领，嘴角微微一撇，暗道：“若是我勤练武功，修练到了你这般年纪，也绝不逊色于你咧。”口气虽硬，心中却是好生羡慕佩服。

彭三公往屋内望去，见屋内左首桌旁，坐着一个八字胡须的肥胖汉子，面色红润，双目阴谲，袍袖宽大，边上锈着两道明晃晃的金边，左肩垂挂一条雪白的绷带，正是雪刀派掌门人谷黯圣。他对面端坐一个老道，长须黑面，头发花白，虽然梳理整齐，依旧有斑驳杂乱之感，双眉隐约红赤，左右飞挑。彭三公透过窗隙瞧见他的面目，不由大吃一惊，他认得此人，原来此人乃是河北的一位黑道大枭，唤作赤眉道人，虽是道人，但全不持守道家的清规戒律、修身养德之旨，凡江湖黑道之举为，他皆行之，竟然毫无半点忌惮，更谈不得出家人的慈悲清净心思。彭三公心下暗道：“他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绕转反复，若是施展开‘雷音’掌法，江湖上的确罕有敌手，莫怪兰花姑娘以为他叫什么‘雷音道人’了，其实就是‘雷音掌’之传讹。怪哉！怪哉！他如何不远千里劳碌，风尘仆仆，反跑到这江南雪刀派界域之地呢？偏偏又与这谷黯圣对斟饮酌，难不成是喝出的交情吗？”心下好生奇怪，侧耳倾闻，身体不觉又往下垂下小半尺。

那谷黯圣与赤眉道人斟酌小饮，桌上放着四五碟精致小菜，菜盘子花色繁迭，条纹镶金，但盘中不罕，无非罗列些黑黑酱豆、黄黄盐萝之物，正是闲暇之用的小菜，不适大快朵颐。彭三公内力既深，眼目极好，瞅见谷黯圣与赤眉道人杯中酒色褐红，状若琥珀之光，烛光映照之下，闪耀荡漾，穿光牵茫，他是使毒用药的大行家，登时认出这是滋补身体、调养气血的大补酒，肚中馋虫蠢蠢欲动，暗道这两人好生享受，菜是常菜，酒却是极品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