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第八回 山间密 多窥东西（二）

彭三公引头，此番未循着原先山道而走，却另循一路疾奔行上。初时翟涔章尚有些惊愕，渐渐明晰了然，原来这条道路正是通往后山坡雪刀派坟茔之处的方向。他以前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回，若非送葬派中故人，便即清明祭拜打扫，本不该不认识，只是仓促间从水帘洞始发，未免多绕写曲路幽径，且天色黄昏，霞照树林，无数光茫透过枝叶渗透下来，落在地上，折射蒙吟出斑驳参差的影子，甚能幻人眼目，因此竟一时错愕了。奔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看见远处树顶突出一个塔尖，尖顶本是白色，但为夕阳铺洒，则显出层层黄色，一层压一层流动，缓缓溢跃，好象无休无止，便似那塔顶是水做的一般，此刻水波潺潺。

又跑近数里，已至坟茔边缘，翟涔章心下纳闷，不知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见冲出林去，却双足一蹬，纵身拔起，跳上了一棵大树。见他回手招呼，于是自己也是猛然一蹬，将近那树桠之时，终系气力不足，势竭便要堕下。

彭三公眼睛手快，弯腰探臂，轻轻松松将他捞住，轻轻吆喝一声“起来”。翟涔章只觉得耳旁生风，一个身子陡然窜上数尺，稳当当一屁股坐于枝上。彭三公眉头微蹙，在他腿上按了几下，摇头道：“你这轻功底子也忒差些，如何这麽一棵寻常大树，也老费气力尚不得跃上？”

翟涔章揉揉鼻子，笑道：“跳不高，我爬起来却是很快的。”彭三公嗤之以鼻，哼道：“荒谬，荒谬，谁不会抱着大干挠手蹬脚地往上爬树呢？爬树也叫轻功么，人会爬树、猴子是爬树的祖宗，黑瞎子老豹也会爬树，难不成它们也会轻功？如此说将出去，好没有见识，委实笑死人了。”

彭三公默默无动，翟涔章也不催促。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听得一阵悠悠高杨的长笛乐声，宛转而来，音色凉透，与山下牧童跨牛笛声大难言同。就见从另一片坟茔之后，缓缓转出两个人来，忽又歇住脚步，左右看顾得几眼，放始缓缓举步，直至白塔之前歇停，乐声也嘎然而止。其中一人体形魁梧，看约三十余岁，宽肩厚腰，四肢粗壮，较之常人高出两头，手中拎着一件偌大的雷震铛，那铛上镀了一层黄金，灼灼灿烂。另一人看似年长些，穿着半道半俗的宽大灰袍，看似道人，却又不象，周身上下并无兵刃，只在手中捏着一根长笛，笛上衔蕙，摇摇晃晃。

执笛之人走上塔门前的台阶，见门扉紧闭，铁环相合扣锁，不由微微一笑，道：“阴坟之地，何必上锁，难道还怕有阴鬼闯到里面光顾不成么？”另外那彪形大汉粗声粗气，道：“这些阴鬼都住在坟里，哪里能够爬出来入塔，定然是防活贼的。徐先生，说不得这塔里面果真有些值钱的物事咧。”

那徐先生哈哈一笑，摇头道：“罗贤弟，这塔里倘若真有珍贵之物，又岂能是区区一把大锁可以看护得了的？只怕上面早有七八把大锁，周边十数丈，还要布上许多埋伏机关才是。”罗大汉将雷震铛架在肩上，大声道：“徐先生，你说得果然有道理，这里四周没有埋伏，门上也没有第二锁，塔内肯定不会有金银财宝。哎呀呀，莫不是这些阴鬼真会从坟墓里爬起来，钻到塔里面去装神弄鬼的。不对不对，它们本来就是鬼，哪里还用装神弄鬼的。不对不对，它们是鬼不是神，自然还是装神。”

他一双牛眼睛睁张得老大，目光湛湛，不住往四下观看，竟似有几分畏切之意。徐先生忍俊不得，笑道：“士兴呀士兴，你神力过人，一双铁锤天下无敌，便是那太原唐国公的四公子李元霸与你论力比锤，想来也难分胜负。又何必骇怕区区鬼魅？”那罗士兴颇不以为然，道：“徐先生，枉你昔日也是俺秦哥哥的军师，多智广谋，如何也糊涂了？要是此刻双锤在手，我还怕什么？它来得一千鬼，我砸倒它一千；它来得一万鬼，我砸倒它一万，可是出来之时，你偏偏使怪，不肯让带锤，却挟着这般亮乎乎、中看不中用的一般东西，又轻又薄，忒不得力，遇见一个两个小鬼还好应付，要是多了，我哪里应付得过来？你也莫悠哉游哉，便举着那长哨子来帮忙吧？”又笑道：“李元霸么？我也听过他的名气，委实想见识一番。”徐先生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想见他，那便是英雄识英雄了，只是那四公子自负骄傲，未必却将士兴兄弟放在眼里。”罗士兴大声道：“他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他呢，见了面老子砸他几锤，便晓得谁的气力大，谁的锤头狠了。”

翟涔章听得真切，心中却是诧异无比，暗道：“这两人究竟是何来历？那什么徐军师说话，倒也有些筋斗。暮昏之时来到此阴殓之地，绝非是要游山玩水的，不知到底有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