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三回 剑无道难行（六）
白日他便做功，丹田绵绵，胸口紊乱，最怕彼此生应，一股气流若在这两处往复调运，便再是缓迟，也如一刀刀一针针地且扎且走、且刺且推一般。甩臂轻轻挥剑，不由叹道：“这逆天剑法第一招，什么‘赤帝横剑斫白帝’，当真是虎狼大招，我若是这麽稍稍摆弄几次，内气便往手臂自行运去，却又若那‘伍子胥过昭关’，内气运得上臂，无论如此，也下去不前臂。不过这伍子胥是一夜愁白了头，身体无碍，我黑发依旧，却是气血翻涌，因此大受折腾。”
他心中隐约怀疑，登觉哪里颇为不妥。昔日他也修习得这逆天剑法，虽然翻来覆去只在那第一招突破不得，也不过是调息不畅，劲道难展罢了，何曾会如这般反噬己身？百思不得索解，索性按下心意，又将那大正剑法从头至尾练习了一遍，却十分酣通流利，树枝行到那得意处，不免有几分欢喜，神色也是大大不同，待最后一招“大正无稽”使完，只觉得浑身舒服，不禁豪气勃发，大声道：“老毒物，若是我真剑在手，这一招使出，且看你怎样抵挡？还不将你头发胡须削得干干净净么？是了，将你眉毛也削去，便看着一个光溜溜的大鸡蛋在江湖上各处行走，哈哈，以为你是非奸即盗也。”
听得附近“漱漱”自响，原来是双蛇盘据洞口，对着洞外水花吐信，心念一动，不觉笑道：“别人说双龙戏珠，你们跟在他身边，那时候岂非是双蛇抱蛋，妙哉，妙哉！”他自娱自乐，忽而欢颜笑语，忽而愁眉苦脸，忽而哈欠连天，忽而激昂唾骂，终于萎顿疲惫，大刺刺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
这一日晚上，彭三公从外面进来，却也与他一般，忽儿哈哈大笑，忽儿哀声叹气，神情不一难足。翟涔章大为诧异，听他一会儿说道什么“这厮将此事干得好甚隐秘，只是却骗不过我老头子”，一会儿又说道“怪哉，怪哉，便是急症，也不该如此暴亡，她那家人却不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当真以为有鬼神作祟？糊涂也”“嘿嘿，其实此事也算不得天衣无缝，他只好骗骗那些村民，我却不能教他这般作恶下去”云云，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碎词闲语之间，彼此不能勾稽连串，正是百思不得索解。稍时看彭三公眼睛一亮，转过身来对他笑道：“你在这洞内呆了许久，可要与我出去走走？”
翟涔章喜道：“如此甚好不过，再不出去透透风、转转气，也你不消动手来杀我，我自己先就闷死了。”心中另有思忖，念头尚未忖完，却看彭三公将那两条毒蛇掏了出来，甫一抖手，红青双影闪过，正分别绕于自己颈脖肩背之处，一道微微腥寒渗入鼻嗅之中，浑身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觉魂飞魄散，讶颤道：“老毒物，你…你这是做甚？”
彭三公双手叉腰，绕着他转了几个圈，笑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劝你早早打消如此念头，莫要偷隙逃跑。你若是安分守己，自然无恙，否则这两条蛇儿可不是吃素的主，咬你一口，便叫你在鬼门关内荡秋千，进不得，退不能。”那两条蛇口吐红信，目蓄精光，忽然倏地窜入翟涔章的袍袖之中，左右各居其一。翟涔章喟然长叹，道：“不逃了，不逃了，被它们咬上一口，不管逃到哪里，那都是死路一条、自掘坟墓罢了。”
两人急纵窜出水帘洞，跳至对岸，彭三公在前，翟涔章在后，顺着山道一路跑开。直跑了约莫十余里山路，彭三公面色不改，翟涔章却已经气喘吁吁。彭三公转过头来，揶揄道：“年纪轻轻，如何还当不得我老人家善跑，你还未娶亲，若是讨了老婆，更要保重身体，否则如此纤薄的病怏怏底子，终究寿年不永。”翟涔章哼道：“不消你老人家费尽思量，我自会采阴补－－”话出一半，方觉得此语大为不雅，甚不妥当，就要转口换词。听彭三公道：“到了。”
借着月色四下窥看，见面前是一处山凹，坟冢累累，原来是山里的一处坟地。除却一座座荒草孤坟之外，尚见几根白森森、烂旌长尾的招魂大幡，幡面皱折，被夜风吹过扯直，“噗啦啦”抖打延伸得片刻，旋又萎蹙。夜风清凉，此刻徐徐贯入他的颈脖之内，陡然阴寒透骨。雪刀派另有葬地，凡派中之人死去，皆葬于大院之后唤作“龙眠台”的一处土坡。这里坟地，杂乱无序，皆是山下乡户殓葬之地，除粗糙荒弊之整坟外，还有许多残冢，破落不堪，想必早已是被盗墓贼光顾过的，棺露骨散，甚是凄凉，在在处处亦发出一些若隐若现的磷火鬼焰。
彭三公道：“此刻尚早，且休憩片刻。”翟涔章嘟哝一句：“才出囚牢地，又入死人坑，晦气，晦气。”口中如是，但他出得石洞，视野宽阔，哪里有半分“晦气”之感？便在旁边一处草垛上坐下，犹不惬意，倒下仰卧。彭三公坐于边侧，从腰间摘下一个酒葫芦，叭哧叭哧饮上两口，笑道：“可惜你是不喝酒的，无法受享得这喝酒卧坟地，赛过真神仙之大妙境界。”翟涔章冷笑道：“你没有问过我，如何自作主张，就说道我是从来不喝酒的？”彭三公道：“你便是有些酒量，老夫也不会请你这人情，此酒品之，味美香醇，我自己受享尚且不足，哪里还能紧你的口福？”翟涔章不以为然，笑道：“在坟地里作那酒仙翁，如此大妙境界，不要也罢，你自己受享就是了。”两人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