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三回 剑无道难行（四）

翟涔章只道他是吹牛，忽然眉头微蹙，哼道：“罢了，你年岁大我许多，且不说你捉弄我，那‘年长德劭’你只占得两个字：徒有‘年长’，未见‘德厚’，但我也是尊老爱幼之人，便来替你捶捶背敲敲腿又有何妨？”言罢，果真走到他的身后，替那拿捏按摩。彭三公哈哈大笑，道：“你却不会乘机害我罢？”翟涔章叹道：“这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当真以为我会若你一般，将背後点穴害人麽？”按捺了几下，那彭三公摇头道：“罢了罢了，手法不对，那劲道也是乱七八糟的，想当日我在扬州之时，那些小妮子可比你强多了。”翟涔章眼睛一亮，嘻嘻一笑，道：“听说扬州春色无边，你老人家倒好兴致，却受享得其中春光无数。”彭三公呸的一声，却不睬他，转身往洞外走去，翟涔章拍掌笑道：“原来老毒物虽然风流，却也是羞涩腼腆之人，有趣，有趣。”闭目养神，暗道：“这腹中愈发饥饿难耐了，他哪里有什么山珍美味，不过虚言多妄而已。只是这五脏庙始终进不得香火，我这神仙也得饿死了。”

不多时，忽然嗅得一阵香味，腹中更是饥肠辘辘，不觉睁眼一线，却见彭三公托着一个大瓷盆子进来，香气正是从中间悠悠传出。解开上面的瓷盖，里面是一个大木碗过来，碗盆之间盛着浅浅清水，再看那腕里，里面盛着好几大快红扑扑的野猪肉，不由欣喜若狂。彭三公笑道：“这便是拍马屁、‘屈’之大丈夫的好处，可领会了？”将木碗端出来，又在袖中摸出两双筷子，一人一双，皆席地而坐。翟涔章也不客气，抢过便吃，狼吞虎咽，哪里还顾得什么雅食慢吃之相？此肉红烧，烹调极好，肉色红嫰，肥而不腻，果真是熏香扑鼻，满口流津，此番饿中得享，何止是极好的美味，简直是天下第一的佳肴。原来彭三公备妥此物，恐天气炎热坏腐，便藏于外面水潭之侧，潭水清凉，堪能消暑御热，可保数日不坏。

彭三公提出葫芦，喝下一口酒，面有促狭之色，蓦地眼睛一转，嘻嘻笑道道：“好吃不好吃？”翟涔章呜呜道：“勉强，勉强。”口中塞填极多，尚未下咽，一筷子又将碗中另外一块夹住。彭三公冷笑道：“你吃得欢，便不想想我的绰号么？”翟涔章胸中咯噔一下：“不好，他号‘寒江毒翁’，难不成在这肉里下了毒？罢了，罢了，果然如此，那吃一口也是死，吃两口也是死，索性当个饱死鬼。”大快朵颐，更是吃得欢腾。彭三公眼睛一亮，颔首道：“好，好，你这小无赖有些胆略勇气，却与那谷黯圣之猥琐、阴险狡诈大大不同，既不愿狐假虎威，那狐虎便难以同群，莫怪他看你不得入眼了。”翟涔章自顾埋头吃肉，不抬头睬他，稍事仰头道：“好说，好说！”心中不免有几分骄傲豪气：“不错，这老毒物有些眼光，我运气大不济他，但若论威势，我确是比他更象英雄几分。”

彭三公吃了几块，嚼咽得味，便即歇筷，那翟涔章却前後不断，吃了一个肚圆腹鼓，往地上躺倒，四肢摊开，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彭三公笑道：“我无事之时，便去你那雪刀派大院转悠，嘿嘿！终是知晓原来你被那谷黯圣恶斥，素来已久，这次未得按期转入黄缎旗下升阶修习，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是也不是？哈哈，这月钱少了些，亦不可多习高阶之刀法，心中忿忿不平，是以对那掌门人颇有报怨吧？”翟涔章哼哼唧唧几声，若要睡着。彭三公眉头微蹙，道：“怪哉，雪刀派自从那‘白雪寒刀镇江南’徐波动开派以来，存世历时百余载，设白色、黄色、紫色三阶品，逐次升递。至于什么绿旗灰旗，一主后勤商行，一主算盘金银。”翟涔章又是“嗯嗯”几声，张口打了一个哈欠，伸手轻轻揉摩胃肚。彭三公道：“凡白缎旗下呆满三年，又无甚过错，便可自行转入黄缎旗下，那黄缎旗虽说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却可以全人一个颜面，却不能让人总一辈子都呆在白缎旗中吧？所谓‘自行’，便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为何这谷某人别出心裁，先教你们上场耍刀弄巧地比划一通，然后却横安罪名，拒之于黄缎旗外？”

翟涔章听他语气，似有几分打抱不平之意，不觉讶然，继而伸出手臂长长伸个懒腰，却听得“啪”的一声，那彭三公忽然拍掌笑道：“谷某人心胸狭窄，能听好话，不闻恶言，你甚好抱怨不平，却不是在哪里公开训责于他，于是不免开罪，是也不是？唉，那怕你便是私底下于替他提点，他也恨你多管闲事，一并开罪。”他自言自语，说道极致，一脚伸出，正踹中翟涔章大腿。翟涔章微微一叹，盘膝坐起，手指洞外，道：“此刻天色全黑，都说老人家吃了晚饭边要早早歇息，晨时再早早起来。如何你老人家殊异不同，愈发精神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