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二回 洞内天地不过牢 何时方出 观云霄（四）
虞山第一个发难，口中说道：“得罪了。”那“罪”字才出，夺魂钩已然随臂使出，便看半空两道寒芒芒的弧线破风疾出，一上一下，待“了”字吐完，双钩钩尖各离彭三公中胸下腹，不过三四寸之遥。
庞颠三对庞倒四说：“这老头儿竟然使用一柄断剑应付你我，可见他是瞧不起咱们兄弟的。他瞧不起咱们兄弟不打紧，咱们可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咧。”庞倒四点头道：“所以你我先让他十招，也显出咱们庞氏英雄的磊落侠气。”那钟不平矗立于彭三公背後，大可乘隙挺剑疾出，就在他背上戳点几个大窟窿，听得庞氏兄弟如此说话，一时大为踌躇，手上歇缓，那长剑斜斜垂下。
庞颠三咦道：“老幺，你不上去打架麽？”钟不平听得“老幺”二字，立时胸中腾腾火起，始要发作，遂又隐忍不发，冷笑道：“我也让他十招。”如此以来，他四人虽然结阵，但此刻却只有虞山一人与彭三公相执。
彭三公见对方钩来，身形一晃，先往左边飘开二尺，避开一钩，反手一剑刺去，又将另外一钩荡了开去。虞山一击不中，虽也在意料之中，但面上不觉滚烫，暗中骂道：“这三个浑蛋，若是适才能够配合一二，他哪里能这般轻易架开我的招式呢？”他先前言道自己兄弟四人于二十年前被彭三公击败，含羞挟恨而去，苦练武功阵法。其实二十年间，各自武功难有大进，且本是鄂北大盗，平日各自为政，若那虞山就在黑凤山东面，钟不平在黑凤山北面、庞氏两兄弟共据黑凤山西南地，打家劫舍，搜掠金银财宝，哪里真正有什么心思去修练武功呢？不过是隔了十天半月的，就在黑凤山山顶处相聚一次。单打独斗既然没有胜算，索性就谋围攻合斗之道，只是胡乱围攻，也难免被逐个击破，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阵法出来。就是如此阵法，若是细细斟酌，其实也非他四人研创，虞山阴谲、钟不平刻薄，彭氏兄弟自负骄傲，尽皆非那武学大才。不过是五年前有个倒霉人物病死黑凤山，留下这一套阵法，恰巧为他几人所得。
此刻数招之内，虞山唯能与彭三公单挑，剑来钩往，即便兵刃上远远较之那断剑为强，却也占不得丝毫便宜。叁招过去，他那长袖便即被彭三公刺了一个大孔，待第八招时，腹部衣裳被拉扯一道口子，不由魂飞魄散：“幸赖他那铁剑断了半截子，否则再长上几寸，如此掠来，我哪里还有性命？”又勉强支撑得两招，愈发招架不得，怒道：“十招已过，你们还不动手麽？”“扑哧”一声，却是彭三公猱身逼近，趁他说话的那当儿，陡然甩手掷剑，正扎入虞山肩膀。
虞山负痛不得，受伤手臂无力再举，一钩脱手坠落，不待沾地，却被那彭三公弯腰抢上，顺势抄于手中，耍弄一番，嘻嘻笑道：“你有两根钩，借我一根用用。”虞山脸色苍白，不敢应答，倒提另一钩后纵而出。再看他肩头鲜血淋漓，黄袍之上，殷然绯红。庞颠三、庞倒四、钟不平大吃一惊，不想彭三公会使出甩剑夺钩的怪招，且伤得虞山颇似不轻，俱是心中凛凛，再也不敢怠慢，各举兵刃扑上，道：“结阵，结阵。”只是虞山裹伤而退，此刻歪歪斜斜靠壁而立，正是有气无力，唯一忙碌之事，便是取出金创药忙不迭地敷铺，那什么阵法为三缺一之势，可谓之不全残损，哪里还得见什么威力呢？
只是三人不甘认输，绕着方位旋转起来，两刀一剑就往彭三公身上戳去。就看寒光闪烁，彭三沟一条铁钩转着轮子一般四面遮护，庞氏兄弟与钟不平就如同面前陡然矗立起一面墙壁，但见青冉冉锋芒吞吐，竟然扎不进步。
庞颠三急道：“你往上面攻取，我抄下面破绽，老钟乘隙随机应变，不怕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抵挡。”
庞倒四答应一声，果真拔身而起，双腿横提，突然在旁边石柱上用力一踹，就若一只大鹞子恶狠狠地扑下来。刀随身过，朝着下面花白头颅用力砍斫。庞颠三身体往地上躺去，似躺非躺，却是蹲在地上，一柄大刀竖劈而送，专门挑选彭三公双足脚面。彭三公心中一惊，伸出铁钩，那钩头弯处正好勾住庞倒四的大刀，喝道：“你过来罢？”却将他刀势往庞颠三推去。不妨旁边钟不平猛然刺出一剑，此人剑法颇高，剑走半途，不待招式用老，蓦然转弯斜削，竟奔其咽喉扑去。
彭三公暗呼不妙，顾不得那庞倒四，缩胸收腹，疾提钩倒推。他身法快，那钟不平的长剑也快，情急之下，彭三公仰头张口，一口唾沫就往钟不平喷去。钟不平仓促之间，不辨什么暗器，慌忙撤剑去格，那唾沫贴于剑刃之上，甩劲不减，又奔向他的胸口。说来也巧，偏偏钟不平以为已然避开偷袭，此刻矮身蓄力，欲待再度扑上，这唾沫“啪”的一声打在他鼻子上。他又是厌恶，又是气愤，忙不迭闪身退开一旁，提起袖子擦拭。
彭三公哈哈大笑，铁钩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就往庞颠三勾去。那庞颠三初见庞倒四的大刀反向自己砍来，一边暗骂彭三公狡猾，一边挥刀抵挡，孰料两兵尚未接触，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却是铁钩挠来，不由“哎呀”一声，急忙往一旁躲闪。如此一来，那铁钩虽然是避开了，但也横架不得庞倒四的大刀。
庞倒四身在半空，不能借力收势，便眼睁睁地看这自己这大刀在他兄长身上划了一下，又气又悔，又恨又急。庞颠三只觉得一阵剧痛，顿时头晕目眩，跌跌撞撞不能自持。彭三公冷笑一声，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跟前，铁钩横推，猛然一收一拧，那钩尖扎入他的大腿，鲜血汩汩，伤口甚深。庞颠三痛极，眼前发黑，万千金星跳跃闪烁，须臾什么星星都没有了，“扑通”倒地，昏死了过去。
庞倒四此刻双足落地，双眉竖立，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赶尽杀绝？”他大声斥责，理直气壮，却全然不提他四人适才结阵，也是狠下了心思，要置彭三公于死地的，是以言他人过错易、说自己不对难。彭三公笑道：“开始不就说好了吗？这刀剑无眼，不管是谁受了伤，都不能责怪对方？且说了，这是你们虞老大的铁钩，若论罪魁祸首，那也该是他一肩挑起罪责，如何反来怪我呢？这铁钩是他借给我的，若是不借给我，单单赤手空拳，那颠三怎么会受伤？”虞山只气得浑身发抖。翟涔章躺在地上，心中暗笑：“你说我是小无赖，其实你才是老无赖。这般强词夺理，恰恰就是不讲道理了。”庞倒四登时一噎，说不出话来。钟不平尖声道：“你发什么愣，还不给你兄弟报仇？”长剑刺出，闪出数朵剑花，他一抖手间，那剑尖变成了三四个，其中只有一个是真的，正是虚虚实实，交错生变，虚者可以蔽形，实者能够害命。庞倒四大声道：“不错，有仇不报，咱们还叫做什么黑凤山四大霸王？”挥刀就砍。
彭三公似是对那钟不平剑法颇为忌惮，眼见他挺剑往自己戳来，既不举钩反击，也不招架抵挡，却转过身子，倒往那庞倒四刀上撞去。庞倒四见之，又怒又喜，怒的是这老头儿分明是瞧自己不起，因此肆无忌惮撞来，喜的是他身体离刀不过盈纯，就是身法再妙，也难以躲避其锋，眼看着彭三公就要死在自己刀下，岂非是十分快活？他才要放声欢呼，眼前忽然金光闪闪，甚是眩耀，几乎睁不开眼来。原来彭三公铁钩平放，正教顶上泄透而入的一缕阳光打在钩身上，再稍转手腕，铁钩倾泻，自然就将这束光反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照在庞倒四的脸上。又乘隙伸出两根手指，将他大刀夹住，喝道：“撤手。”庞倒四嚷道：“就是不撤。”话音才落，小腿一阵疼痛，却被彭三公运劲踢了一个准着，“哎唷”叫唤，大刀脱手，自己也踉跄摔跌。钟不平见彭三公两根手指夹住大刀，也不得不佩服此人运劲巧妙，胆色过人，若是稍有疏忽，夹刀不成，那两根手指头就要被斫下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暗呼不妙，那长剑再也不敢刺进一分一毫，急忙就要后退躲避。果见彭三公冷哼一声，左手夹着大刀朝后面疾甩而出，正往钟不平小腹飞去，倒与他先前掷剑伤了虞山颇有几分类似，只是那剑往前掷，这刀却偏偏后射。钟不平慌忙举剑撩拨，那大刀方才隔开，却看右边一道光茫亮起，彭三公猱身抢进，铁钩扎下，勾住他的上臂。那钩入陷极深，稍一拧带，摸索一大块皮肉就要被撕下，就是当中骨头怕也要折断。钟不平知悉其中厉害，虽然疼痛无比，却也不敢稍作动弹，委实噤若寒蝉，浑身冷汗不住地冒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