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二回 洞内天地不过牢 何时方出 观云霄（二）

翟涔章胆大皮厚，饶是如此，也不觉心惊肉跳，忖道：“这老头子当真与那姓谷的仇深似海，否则若他如此身材，便是昂首挺胸，也不过披皮瘦骨，怎会有如此浓浓杀意。”想起自己沦落如此地步，说来说去，究其根源，终究还是受了那谷黯圣之牵涉，不由心中大生愤懑，哈哈连作，继而冷笑不已。便是彭三公也错愕诧异，不由问道：“你笑些什么？”

翟涔章瞥他一眼，道：“你将我一条手臂解开。”彭三公不明其意，骈指疾下，在他右边“肩井”穴上一按一推，那穴道半通半堵，气血微畅。

待稍稍归复了一些气力，翟涔章拍手击地，号啕大哭，道：“冤枉，冤枉，我被大恶人所害，丢尽了颜面，如今更被大恶人的大仇人逼迫，几乎要丢弃了性命，若论天下第一倒霉晦气之人，实在是我莫属。”

彭三公猝不及防，未料他有这般举止，一时支吾难言，“哎呀”讶异道：“你，你――”一连几个“你”字，说不出第二个字来，细细打量，不见他脸上泪痕，方知他是假哭，不由啐道：“狗东西，如何学那巷口骂街的泼妇一般，你不害臊，老夫也嫌羞咧。”

翟涔章哈哈一笑，道：“我被你拎来掼去的，就若那刍狗无二，哪里还有半分颜面？便是痛哭假妇，也不过如此了。”其口言“刍狗”者，便是古朝祭祀所用的草扎大犬，此物祭祀之前，那可是极尊贵之物，触不得、碰不得，然祭祀之后，便毫无价值，却被扔于垃圾堆中，反成最为弊陋不堪之物。

彭三公又是一怔，不觉莞尔，说道：“如此说来，你也是破罐子破摔，甘作小无赖了？”他为之逗乐，上前便欲将他穴道完全解开，但不过举手之间，心中又有所顾虑，手指头虚幻一式，终究还是收转回来。

翟涔章心中叹息，忖道：“若唤作是我，这一指头便下去了，你武功虽高，但小心谨慎太过，委实称不得大丈夫的豪气。”身苦胸闷，不觉腾腾火起，大声嚷道：“老毒物，我管你与我派中的那位长老结仇？却不该说我是谷黯圣的弟子，他一介大掌门，高高于上，睥睨骄傲，我这般人物，年轻德薄，可不敢与之沾惹干系。”

他唤彭三公老毒物，便是说他心肠歹毒，眼看着自己如此受苦，却全然心无所动。彭三公也是聪明之人，听他说话，却将“年轻德薄”咬文嚼字殷殷语重，心中也不觉几分赧然。只是他自恃老成稳重，那面上神情尚是冷冰冰的不动颜色，故作方愣之状，扁咂嘴唇，“咦”道：“你这说话阴阳怪气的，倒有些奇怪有趣了。”

翟涔章哼道：“无趣，无趣，遇上你这老苍头，实在是憋闷得紧呢。”

彭三公笑道：“你很气恼么？我也大大气恼呢。”

翟涔章右臂用力，勉强转过身子，仰卧平摊，闭目无语，听他催问得急了，遂睁眼一线，叹道：“只怕就是他谷黯圣最为宠信之心腹，也不会若我这般莫名为他遭罪。唉！他们若为之断魂，也大致称得是‘士为知己者死’了。”

彭三公听罢，目有异色，问道：“怪哉，你分明承认就是雪刀派弟子，却好似与你那大掌门颇有仇隙一般。”翟涔章摇头道：“糊涂，糊涂，你老人家见识想必极广，我且问你，当今天子杨广怎样？”

彭三公道：“昏庸之人，哪里算得天子，便是大伙儿都服他，老夫却视他如草芥，狗屁东西，哪里称得上是天子呢？”蓦然大悟，笑道：“好小子，你不与我正面论道，却与我翻转讲理。哈哈！我与那谷黯圣有着偌大仇恨，莫不该你我本是一边的吧？”

翟涔章笑道：“我与他有怨，不过鄙其龌龊为人，你与他有仇，想必是日夜寻思谋其性命，这岂能相提并论？你莫要将我牵扯过去。”略一停顿，又道：“罢了！罢了！无论你与我派中哪一位人物有仇，谷大掌门人也好，三长老也罢，我好歹也是雪刀派之堂堂弟子、巍巍丈夫，如今命运不济，不巧被你擒住，再是不愿意，也只好替他们受你仇罚。生不能为大英雄，死却为英雄鬼，道似不值，却也值得。”

彭三公微微一笑，面色稍稍柔和，颔首道：“我正与那谷黯圣有大仇，非害命断魂不能泻我胸中恨意。你当真愿意替他承受这仇议之苦，却不惜性命代价？”

翟涔章苦笑道：“不是我愿意，是你这老毒物不分青红皂白，大行株连之事。皇帝杀臣，株连九族，却还不及你厉害，你竟连我这十族以外不相干的大好人也牵扯了进来，逼迫胁呼、摇刀晃刃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不得，又有什么法子呢？”

彭三公噗哧一乐，道：“老夫生来数十年，从来没有听人说我比皇帝还厉害的。哈哈！有趣，有趣，这般说来，我既然欢喜胜过皇帝，便是不想杀你，却还是不得不杀你，是也不是？你便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