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二回 洞内天地不过牢 何时方出 观云霄（一）

洞内有桌椅，皆为竹木所制，然或是经岁长久，毕竟抵承不得春秋磨砺，上面悉数蒙着一层层蛛丝灰尘，木面之色灰黯无泽，稍一触碰，便即朽坏倒下。彭三公眉头微蹙，继而舒展，叹道：“久未来之，物自薄损，实在是都不能用了。”提着翟涔章往洞内又走了几步。

翟涔章就象一个大包裹摇来晃去，想到自己堂堂大男子，却被一个苍朽老汉这般拾掇，心中又羞又愧。雪刀派弟子多有尖酸刻薄之人，若是被他们瞧见此状，便若在火上大炙，幸赖这里瀑遮洞深，如此狼狈情状，天知地知、老毒物知小废物知，再无旁人知晓，转念一想，不觉暗暗自嘲，忖道：“这彭老恶人不嫌辛苦，我也省了手足之劳，嘿嘿！何乐而不为呢？”抬头观之，见洞顶横亘着几条石梁，表面龟裂，古痕累累，梁上盘根错节，岩石环抱突缠。再上面壁石破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口子，高约数十丈，阳光从缝罅泻下，一道道光柱斜歪不一，打在地上，将周围照得倒也明亮。

斜眼望去，四面石壁布满苔藓，呈幽幽青印、阴颜绵绵。只是数丈开外一块石壁却是通体雪白，上面若有一些纹痕。各处垂悬一些女萝蔓藤，有的密密无形，有的两相对应，因此中间便似显出一条条若隐若现之壁隙沟壑。有那壁处却甚是光滑，不见苔藓，不得萝蔓，更胜那周环青青草堤。只是洞内不见红日白云，便是遐想无限，毕竟不能极目远之、极畅胸怀。

翟涔章大为称奇，正自感慨不绝，心中那惴惴惶恐之意也不觉大歇。便在此时，身子陡然沉坠，却被彭三公重重摔于地上，好不疼痛。这洞内地面本就磕磕碰碰、凹凸不平，有那小石头棱角尖锐，几乎将皮肉扎破，不禁破口骂道：“你要杀便杀，早早动手，若是被我解开了穴道，后悔也晚了。”

他自知武功不济，若当真和面前的老头相较，委实差得太多，莫说背上两大穴道不易解开，便即就是冲开了，血脉通畅，气力尽复，能够拔剑竭力拚斗，怕也在那彭三公的手下走不过十招，如此嘴硬，喧嚣呼喝，貌似威协，终究不过是自壮底气、多逞口舌威风而已。

彭三公却不睬他，双手反负，大步走到一块石壁之前，伸手探臂，将其上藤萝扯下，摔与于地上。他从旁边拾起一块石片，蓦然飞身而起，便闻得“唰唰”声不绝於耳，石片掠过处，湿藓纷纷落下。翟涔章这才看得清楚，原来那壁上镌字，不觉张口读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旁近七八寸之遥，划着两个人形，各执长剑，斗在一起，虽是简陋寥寥，但能辨出乃是一男一女，男子长剑上举，女子长剑下行，不似比武，倒若舞剑轻娱。再看那彭三公呆呆翘望，浑不觉他口中所诵。

他正自惊异，彭三公陡然夺过他腰间的长剑，双足一蹬，竟踏着石梁往上跑去，手腕轻抖，劲贯剑刃，就在壁上刻了一个“思”字。此时势尽落下，便看他又刻了一个“之”字。身坠手不歇，长剑晃动，下面再刻上“不得”二字。

翟涔章咦道：“思之不得？哎，既然不得，索性将之忘记，何必再思？”

却见他二度跃起，待落地之时，又添刻了“辗转反侧”四字，不由微微摇头，叹道：“何必，何必如此？你为她伤神忧虑，她却浑无知悉，此愁彼乐、一黑一白，岂非是大大不划算么？”

“当啷”一响，原来是彭三公写至最后一字时，用力甚猛，那铁剑早受断痕，适才又被他往地上一扔，瞬间折成两截。

彭三公冷冷一笑，转过身来，脸色依旧冷淡清寒，哼道：“我且问你，你可是‘双刀潜伏欲夺魂’谷黯圣的嫡传徒弟么？”翟涔章暗道：“当真是人前人后两重天，你虽然年纪偌大，先前还似一副情伤落魄的模样，此刻却翻脸转色，凶巴巴地就与那朝廷的凶官恶吏一般。”鼻头重重一嗤，大声道：“你不是问过我了吗？”彭三公眼睛一瞪，喝道：“我是问了你，你却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呢。”翟涔章说道：“不是我不回答你。你自言是爽快之人，但其实唠唠叨叨、喋喋不休，我哪里插得上话？”彭三公愕然一怔，忽然拍掌笑道：“好，好，如此看来，也确是我的不对。我再问你一句，那谷黯圣狗贼与你可有什么渊源？”目若冷电，牢牢逼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摄窒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