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局以前 -- 第十二章 结局以前（12）
祸害他们很自觉的退到门口，郑晓晓用左手轻揉我的额头，我能看见她的尾巴在房间的角落来回翻滚。时间似乎无比漫长，却又仿佛只是刹那。我感觉到身体里的骨骼以及魂魄拼命紧缩，所有内脏都在燃烧，很多东西聚集起来正在相互抗衡。在我以为自己快被撕裂以前郑晓晓朝法坛走了过去，她的左手从我额头离开，我察觉到她的掌心已经托着某种光团，色泽不定，无棱无角，正是女娲神石。
除开很短暂的空虚以外我没感觉我的身体产生什么重要变化，我疑惑的看着曹薇，她保持着昏睡状态，躯体却似乎有独立的清醒的意识，在跟女娲神石接触的刹那间绽放寒光，像透明的泥沼，露出触须，瞬间就把所有灵能吸收殆尽。我没空闲感到诧异，当时我的脑海突然涌出巨响，只有我自己能听到，就像除夕夜的鞭炮，开始是稀落的，逐渐密集，然后加快速度，浩浩荡荡充斥我身体的所有角落。
我低着头正好看见我的胸膛溢出淡蓝色的神迹，是伏羲的，我在伏羲墓的时候曾经见过。我想说话，我恐惧的时候喜欢用念叨的形式转移情绪。但是现在我的意识已经变成烟雾般的闲散状态，我没办法从哽咽的喉咙挤出任何音节。我想告诉自己我是破茕，回忆却坚决的唱着反调，果然，没有女娲神石辅助我就根本没法抵挡神迹侵蚀，无数年来伏羲被埋藏的回忆被迫在我脑海深处轰然觉醒。
他诞生的刹那看见女娲站在自己面前，那是他记忆里最清晰的片段，有浩瀚的烟霞，有明媚的阳光，像刺青般印在他的神迹侧面。他曾承诺要在女娲身边陪她直到万物崩毁，当时他以为他真的可以解决他预见的所有灾劫。他忍受着苦楚制造出捕捉魔元的器具，他在它的体内设定程序迫使它在灾劫降临以前完成所有任务。他以他从盘古那里继承来的浩瀚灵能辅助女娲筑起神州结界，面对俗世恶念没有丝毫恐慌或者犹疑，直接舍弃神迹与新生的心魔同时坠进轮回。他在临死以前想起初次睁开眼的时候所看见的女娲的脸，眼泪失去控制跌落俗世尘壤，伴随眷念，化作某朵柔嫩的来生花。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承认我已经没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谁，我短暂的回忆濒临瓦解，面对伏羲神迹我知道我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枉然。当时我清楚的听见我的脑海迅速涌出别的声音，仿佛玻璃碎裂，我知道肯定有什么符咒被迫解除。然后我意识到谁的身影居然闯破伏羲神迹出现在我记忆深处，我从想起她的瞬间开始就没办法遏制我的眼泪。
开学那天她在校车外面接我，当时她的容貌很丑，钢制牙套伴随风雨闪闪发光。她送我回寝室，她说她没兴趣占小孩的便宜。她在食堂外面喊我破茕，阳光透过槐树洒在她的眼睛周围，像雕塑般，有温暖的色泽。她对我说她在张历跟她表白以后告诉张历，她的心里已经装着某个猪妖，我懂她的意思，真的真的。她带我到很多地方旅游，我们在成都的宾馆里拥抱整夜，我能闻到她头发的味道，而她应该可以听见我散乱的心跳。我在那次滑坡吵嘴以后跑进她的结界，她拼命搂着我，以致我的腹部都感觉到痛了。
她曾经在危机关头告诉我说，破茕你知道么，不管将来还是现在，不管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不管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说过的话永远不会改变。
她还说过，我想去的不是名胜古迹，而是有你在的任何地方，最普通的街道，最陌生的拐角，最宁静的山村，最狭窄的湖泊，你明白我的意思没，其实我自己都不大明白。
想到这里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我埋着头尽量没有哭出声音，或许他们都能听见我在反复喊着谁的名字。我的花神，我的长如。我很抱歉我在这段时间居然把你忘记，回想起来其实自己并没忽略你在我生命里的任何痕迹，我很清楚你的特别，偶尔也能梦到某些很散乱的片段，但我没有办法闯破我姐姐的忘却符咒，我跟白痴似的无法确信你的存在。或许这种想似未想的状态，才是最深沉的寂寞吧。你对我的惩罚，对么。
我右腕的白虎手链在这刹那绽放耀眼光芒，天苍告诉我说，长如有话留在里面，希望你懂。然后我就看见光芒深处浮现许多暗绿色的楷字，是首短诗，我曾经听若言在未知里念过。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睡着。
我是一阵阵的微风。
我是雪地钻石般的光芒。
我是谷粒上的一缕阳光。
我是秋天温柔的雨。
当你清晨静悄悄的醒来。
我是那只飞离的鸟。
默默飞翔默默徘徊。
我是夜空里的星光。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睡着。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死去。
我猜我能明白长如想表达的意思，或许我在伏羲的记忆里继承到了果敢，我把神迹收敛起来告诉自己，我是破茕，只是破茕。如果我的生命必须犹豫那我也会把它留到以后，现在我没时间拖沓，我要解决所有事情然后等待花神重生。
我走神的时候曹薇已经在法坛里站直，其实应该叫她女娲才对。她在吸取女娲石的灵能以后彻底恢复庄严法相，整间卧室甚至全部海棠小区都笼罩着她的气息，跟初次在云泽碰头那次很像，却不相同，似乎没有正或邪的区别，能够让俗世里任何物种感觉亲切。准确来说就像母亲，代表宽宏以及永恒。
她的神迹是我见过最内敛的，铺在肩膀后面，像玻璃般透明，靠近它的时候内心深处有莫名的淡定。我发现我仍旧能够想起某些片段，应该是伏羲的回忆，他曾躺在女娲的神迹里度过无数孤独而凄怆的岁月。想到这里我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曹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手里拿走轩辕古剑。
她转过身看着窗外，月光回避似的顺着她的眼神往旁退散。我意识到空间有些扭曲，如同地震，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她转移到云泽的深处。四周传来青蛙跟蟋蟀的对唱，湖面仿佛静止，隐约有暗蓝的雾霭缓慢升起。曹薇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蟒身偶尔接触湖面以致荡开涟漪。她没说话，仔细凝望夜空，握着轩辕剑的右手似乎有些颤抖。
我跟承霄他们围在曹薇旁边，抬头正好看见紫光划破阴阳，直奔云泽而来。她说，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话音里面尽量没有表露情绪，但我明显看见她的神迹在刹那间有细微的变化。其实我也同样感觉到了恐惧，应该是由远处那束紫光引发，我知道它意味盘古元神正在迅速接近，我想到了长如，所以我怕失败，我怕我将没有机会跟她重逢。
曹薇准备跟我说话，忽然察觉危险，蟒身卷着曹佳往旁退开。曹佳原本站的地方水花四溅，谁都没有想到万世恶灵居然躲在湖底。我的喉咙被刹那的震撼逼到有些沙哑，连内脏都抽搐起来。很讽刺吧。即使我没张开异瞳也能看见无数怨愤掩埋下的钟瑶的脸。它趁着我走神迅速扑到我的面前。曹薇转移过来瞪着它说，你乃俗世欲念所化，跟神完全没有关联。话音如同符咒击溃它的躯体，我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难受。它在彻底瓦解以前化作烟雾离开云泽。曹薇没有追的意思，回头继续看着夜空。
当时已经出现新的变数。原本凝固的云里忽然涌出无数光芒以及巨响，像霹雳跟雷鸣混合起来，照亮整片夜空，同时惊醒所有俗世里的生物。那些光芒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随即传来玻璃粉碎般的轰响。四周重新陷进黑暗，甚至比光芒出现前更深邃。承霄他们开始商量，我能听见天苍在说神州结界。然后我就隐约明白真相，肯定是丧失神器力量支撑的神州结界没法承受盘古元神撞击，已经宣告崩毁。
果然果然。
我抬起头看见之前那束紫光开始加速，厚重的压迫感似乎已经贴着我的胸膛。湖面失去控制荡开漩涡般的波纹，所有自然元素甚至主动在向什么东西靠近。曹薇满脸严肃的说，没时间咯，我们若想阻止它跟神冢接触，只能在它降临以前将它逼到别的结界里面。她说话的时候屏着呼吸，我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然后她继续说，但是，普通结界没有办法胜任，我们需要至少能够困住神的结界。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出现答案，承霄他们或许也是，很多东西逐渐明显。
然而谁也没有说话，夜空深处忽然传来吟唱般的话音，有两位神同时喊着，以死神的，以瘟神的，名义，我勒令你降临俗世。正西面的黑色神迹仿佛跟云连成整体，蚩尤站在里面，胸膛伴随呼吸溢出寒光。而他对面站的自然就是夜杀，她也完全舒展她的神迹，胳膊抬起，肌肤在浓郁的夜色里面如同晚霞。然后渊池受他们的意识影响迅速敞开裂缝，盘古元神正好闯出束缚笔直坠到结界深处。
承霄他们没等曹薇吩咐已经跟着扑到里面，各色神迹绽放，黑夜反而如同白昼。曹薇迟疑片刻，用鳞片把芷柠跟曹佳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转头看着我的眼睛，犹豫半晌才说，伏羲司掌公正，你必须以他的神迹维持渊池跟现世的平衡，别让任何灵能外泄，否则连我也没办法挽救任何后果。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置身在这些事清里的意义。难怪郑晓晓没强迫我做任何决定，难怪姐姐说我必须独自面对灾劫。看来我以前的犹疑确实很对不起他们，我忽然间发现我在庆幸，还好，还好今晚我在关键时刻作了正确决定。
然后我想到些什么，我问曹薇，能答应件事么。
我回想着木沐临死以前告诉我的办法，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曹薇已经回答我说，我答应你，在适当的时候造出你所说的没有神迹的神，并且给她取名木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在渊池前面，有些犹豫，回头重新看着我的眼睛，最后克制情绪发出叹息，玻璃般的神迹转眼湮没在渊池的喧嚣深处。
蚩尤跟夜杀把渊池完全固定以后也跟着她融进结界，他们在消失前同时转头看我，眼神像海绵般轻微碰触我的灵魂。我没时间揣测他们什么意思，我察觉到结界裂缝已经开始扭曲，里面应该已经开战，浩瀚而汹涌的灵能转眼就把裂缝完全堵塞。
我埋着头亮出神迹，真的，我在那个瞬间隐约明白所谓神的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