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局以前 -- 第十二章 结局以前（7）

四面八方迅速涌来排山倒海般的狂风。天苍犹豫片刻勉强控制他自己的情绪，对刑天说，闭嘴，你没资格喊我哥哥。刑天或许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唇角扬起露出笑容，很淡定的，反而让我觉得难受。他说，那就再等下吧，我有问题需要光神替我解答。说着似乎强忍疼痛咬紧嘴唇，部分皮肤已经变成紫色，原本湖蓝色的眼珠失去某种灵性。

时间伴随每个人的心跳缓慢溜进角落。很久以后光神在我们的焦急与期待里缓慢苏醒。她揉着头站直身体，银色神迹在舒展的胳膊间逐渐灼热，丧失魔元以后它比以前更加明媚刺眼。承霄差点没法开口说话，勉强克制身体深处不断喷薄出的颤抖，沙哑着说，欢迎回来。姐姐欣慰似的朝他露出微笑，唇角尚未扬起眼泪已经滑到脸颊。其实我能想象他们分别千万年后重新以正常的状态面对并交流的心情。他们感谢机缘甚至所有曾经历的磨难。他们想尽量的保持平静却没办法控制情绪。他们害怕回想。他们欣喜若狂。

直到刑天发出呻吟我们才意识到还有别的事情等着我们解决。我回头的时候发现刑天已经面临崩溃，以前天苍替他选的体恤彻底粉碎，暴露出的胸膛表面铺满青筋，像蛆虫般，隐约透着暗淡气息。他的红色神迹在他肩膀后面完全张开，靠近他身体的部分已经被魔元所侵蚀，时而璀璨，时而暴戾。光神犹豫片刻转身看着他紫色的眼睛，似乎想到许多我们没发现的事情，咬紧嘴唇初次在别人的面前哭出声音。她说，最终谁也没能扭转结局。刑天反而克制痛楚勉强冲她微笑，那个时候连漫天的雷电都停滞了。

他说，他们都以为你夺取魔元是想筹集力量替你女儿报仇，他们以为你像那时候的镜神那样迷失掉智，但我，或许想多咯吧，始终认为你有别的什么原因。

姐姐垂着脑袋没有回答。我能看见她的眼泪随着狂风四处飘散。刑天又说，你比谁都清楚我的天职，所以我猜，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你肯定是想替我扭转结局，对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承霄看着光神差点没能掩饰情绪。姐姐终究丧失韧性低声喊出什么，情绪如同洪流，沿着很细微的缺口倾泻而出。她回答说，谁让你是精卫最在意的神呢，精卫已经形神俱灭，我有很多事情没法在她生命里面完成，如果，如果我还站在旁边目睹你为完成天职而死，我有什么资格做她母亲。

我注意到承霄在她说完以前把她搂在怀里，动作温柔而又坚定。刑天棱角分明的脸逐渐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话在嘴里哽咽半天化成叹息，悠远而缓慢的，迅速侵袭我的所有感官。然后他埋着头对我露出暧昧般的表情，他说，破茕，很多事情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我没说话。我很庆幸我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听他说出神界里面最隐秘的传说。

当时刑天这么告诉我的。

在漫长的岁月还未扭转以前，其实伏羲已经知道很多神或事的结局。他是女娲创世以后制造出的首位神祗，继承盘古残留在世间的智慧，某些亦能甚至超越女娲，可以排除任何阻碍洞察事物本质。他预测到很久以后将有魔元现世，俗世面临崩毁，甚至祸及神界。为此他在不周山的雾霭深处苦思多年，最终在某天的清晨作出决定。如果拯救必须以牺牲来铺垫，那他愿意背负全部罪孽。所以，他将神界最具杀伤力的战神后羿当做模板，耗尽心血创造出另外的某位神祗。其实准确来说不叫创造，而叫复制。因为无论从外貌到灵能这件作品都跟后羿没有半点差别。

很快女娲在意识里感应到伏羲的思想，诧异以后特意制造出掌管虚妄的神迹，赐给那位伏羲创造的神，并且替它取名刑天。表面看来刑天跟任何神没有差别，同样拥有浩瀚天威，同样俯视俗世万物，然而当时所有神祗都知道它从出现的刹那开始已经注定成为悲剧。它的身体里面有伏羲的意志，限定以后将完成的许多使命，包括杀死钟瑶将其变成万世恶灵，包括诛灭从未来返回的木沐，包括夺取魔元。这些事情它没办法控制，它在平时可以随心所欲，说话，做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其束缚。然而遗憾的是，唯独在伏羲预设的时间里面它没办法掌管它自己的身体，就像机器，必须遵照程序完成任务。

很多时候它感觉它自己被其他神当成异类，它的心思类似以前白虎曾提起的某个丑女，其实旁人根本没有鄙视抑或别的情绪，是它自己自卑心理作祟，胡思乱想，然后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推到深渊。这些其实并不关键，关键的是那个时候精卫主动接近它的生命。用它自己的话来说那段时间是它回忆里面最宝贵的财富。自幼在父母的宠爱里成长的精卫始终保持孩子般的懵懂，这点恰好最能震撼刑天虚妄的躯壳与思想。然后他们隐晦而热烈的相爱，出现承诺，制造情绪，其实神跟俗人在感情的范畴真的没有区别，当宝贵的东西出现，再漫长的生命也会感觉没法填满彼此。这叫做欲，它没，也没结局。

以前刑天从未尝试害怕抑或偶尔想起憎恨某些东西。然而在跟精卫逐渐滚烫的情绪里它意识到恐慌，或许还有其他许多情绪，仿佛无法真正解除的毒，纠缠在内心的深处，随着时间推移，越爱对方就越清楚的感觉到战栗。因为它很清楚它自己的司职，以前伏羲曾经反复告诫，它因牺牲而生，所以必须清楚自己出现在世间的理由以及意义。准确来说他的身体里面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只是伏羲为了阻止灾劫而制造的血肉牢笼，在所有的预设使命完成以后，它将以自己的躯壳囚禁魔元，然后借助后羿与金弓的异能，将它连同魔元一起摧毁。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精卫化作九日焚天以后比它更早魂飞魄散。它压抑的情绪终究战胜理智全面爆发，使它忘记司职，忘记俗世苍生，忘记其他其他所有更重要的事情。关键时刻神农放弃神迹将它封印，他们往常关系最好，更主要的在于神农知道它以后的任务意味什么。

所以，即使牺牲，他也没法眼睁睁的看他亲手毁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