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永殇 -- 第十一章 永殇（8）

那天之后若言彻底失踪，像过客般，没有交代任何别的东西。天苍以为她在那场激战里面遭受波及灰飞烟灭。而我始终认为她安然的存在某个角落，或许已经在其他的城市重新营业酒吧，店名还叫未知，包含等待与期盼的意思。直到半个月后郑晓晓才赶到学校。当时我们仍旧住在飞姐家的别墅，她家人对她的离去其实并不完全知情。郑晓晓在花园旁边出现，仿佛经历很漫长的时光，神色有些憔悴，浅色套裙被明媚的阳光映出别的气息。我跟天苍站在几簇波斯菊的旁边不跟吭声。她问，霄霄在哪。我垂着头拨弄体恤上的细微花纹。天苍吱唔几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郑晓晓的思绪不知为何跳跃到了别的环节，沉默片刻，开始交代当天祝融跟共工的战况。

它们在无声中开始，在轰鸣里结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认真，打到最后几乎已经忘记究竟为什么而开战。水与火的抗衡属于自然定律，两股力量混合起来足以扰乱五行。触龙跟九尾狐拼尽全力维持护罩里的平衡，无数砖石粉碎，无数草木重生，毁灭与创造在矛盾的秩序里同时进行。原本这所学校被夜杀的力量控制，日积月累形成阴戾中心，亡魂游荡，妖邪纵横，某种程度来说违背天理，影响正常因果轮回。祝融跟共工的这次激斗恰好打破束缚，将所谓的中心重新交给天地万物保管，遵循女娲最初所制定的规则，源于虚无，归于虚无。回到激斗本身，无论性质如何，终究有残酷的某个侧面存在。最终谁也没能真正战胜对方，或许以漫长的时间来看，兜兜转转，生生世世，这个才是他们所希望的完美结局。祝融用离火柱洞穿了共工的左胸，而对方的兑水锥也刺透他的额头。

神躯毁灭之前他俩舒展臂膀用力拥住彼此，千万年来两张无比雷同的脸初次不留距离。能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其实比什么都幸福。祝融小心触碰他柔软的头发，像诞生前那样，以兄长的心态，耗尽所有热量呵护他的生命。若言借助神迹将学校里所有被破坏的东西复原，或许害怕面对现实，拼命垂着脑袋，听觉在焦躁里反而异常敏锐。祝融试图用残余的力气呼喊她的名字。触龙，触龙。躯体伴随音节随风化成烟雾，神识沦丧，重新跌进黑漆漆的轮回。而共工在消亡之前也朝若言挪动脚步，他柔和的跟她交谈，没称她为若言或者其他，反而认真而恭敬的喊着，嫂子。若言控制不住捂着嘴巴嚎啕起来，龙泪化珠，冰清玉洁。她比谁都清楚亘古以来纠缠着彼此的恩怨终于完全消散，从此以后她要做的只有等待而已。恩恩，等待。别的某处，下个轮回，跟重生的祝融在灿烂的季节邂逅然后永远厮守。

如同诗里写的那样。

来生花放待来生，别离人去难别离。

造化并非无情种，他乡来日或可遇。

郑晓晓跟天苍要了支烟，侧头点燃，容貌被升腾的薄雾完全遮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些伤感，或许人的情感总会犯几次贱。平时从来不曾觉得若言对于我的生命而言有特别的意义，以为跟平常的朋友没啥区别，喝酒，聊天，最多次数比较频繁，然后长时间的失去联络。直到这个刹那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极度龌龊，谁也不能取替其他人的位置，如同什锦味糖，每粒都有它自己的口味。我反复的想起公寓旁边那个叫未知的酒吧，同学都夸它的老板有倾国的容貌。曾经我们如此接近，她优雅的姿态，她洒脱的性格，她的玩笑，她的粗口，所有曾经以为不重要的，已经，已经永远划下句号。必须遗失才知道去珍惜。幸或不幸，谁也说不清楚。

时间在缅怀里缓慢刺透生命。天苍似乎跟我心绪相同，背对花圃点了支烟，没抽几口，用力在石阶上摁灭。周围被阳光跟阴影切成许多方块，最近温度攀升很快，空气深处隐约已经可以听见蝉鸣。郑晓晓用别的话题打断我的思维，她说，不知为何，那天开始，我已经没办法继续感应霄霄所在。我跟天苍下意识的对视片刻，想着承霄跟光神的事情，犹豫着，嗫嚅着，不知该从哪个部分说起。她侧着头示意我们停止，神情坦然，似乎洞悉任何细节。她说，或许，霄霄已经被镜神的浩瀚回忆吞噬，彻底，彻底消失。她说话的时候明明笑着，泪水却跟温泉似的溢出眼眶。

天苍嚷着你别乱说，喉咙突然沙哑，后面的话全都成了呜咽。我不敢想关于这方面的任何问题，我埋着头，捂紧耳朵，拼命告诉自己别听他们瞎说。可惜无论抗拒抑或僵持都没办法抵挡现实。不知什么时候我反感的意识到我自己哭了，仿佛定格，胸腔涌出闹剧般的酸楚。

我喘着气蹲下身体，背脊被灼热的阳光层层覆盖。

最残酷的在于故事尚未完结，命运必须按照线索继续转动。最近张巧丝毫未受影响啃着她自己的生活。所有人里最神秘的就是她吧。说不清楚具体知道什么，或者完全处于懵懂状态。没跟我和天苍打听承霄去了哪里，没问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某个细节。我猜我能明白她的心情，越想表现冷静，其实越难安宁。她尽量的忽略所有改变，类似自我催眠，假装承霄消失之前跟现在的生活根本没有区别。她经营着未知。她照顾着顾客。至少表面让别人或自己信以为真。

昨晚她跟张历站在别墅门口等了我和天苍整晚。张历许久没有对我这样友善，勉强笑着，唇角弯成弧线。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以为自己应该高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其实并未接触太长时间，半小时比半年更加悠久。彼此保持沉默，害怕失衡，抑或不敢面对直觉。张巧离开之前露出笑容，酒窝很浅，衣角被潮湿的晚风轻微吹皱。她说，如果承霄回来，请转告他，我很想他。说完靠在张历肩头缓慢融入黑漆漆的马路深处。我莫名的感觉寒冷，胃里又痉挛了。

那天之后张家兄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未知门口挂了标牌，写着，永久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