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永殇 -- 第十一章 永殇（7）

我比谁都清楚没有任何生物能在神与神的冲击之下勉强存活。这种绝望让我脑袋处于空白状态，无论好坏，不敢有任何的猜想。时间特别漫长，并且深刻，我痛苦的发现我跟天苍几乎同时面临崩溃。开始他往前冲，我拉住他。然后我往前冲，他拉住我。这样反复不知多久，太阳逐渐从树林的西面滑落。激战总算结束，护罩里面归于平和，所有光泽抑或波动失去踪迹。

我跟天苍害怕真相夺走最后那点侥幸，反而不敢继续挣扎，对视着，颤抖着，甚至能够听见彼此身体里的战栗。旁边几株大树在暖风的触碰下哗啦的响。天苍按捺不住朝着护罩跑了过去，白色板鞋在草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我撒开腿跟在后面，拼命祈愿别出祸事。恍恍惚惚穿越护罩回到当时分散开的地方。首先看见虎妞蜷着庞大身躯不断抽泣，另外几个花痴靠在旁边，似乎受到惊吓，死活不肯吱声。

曹薇失去意识躺在中央，皮肤泛红，女娲神迹在额头里轻微闪现。我没心思留意其他，发现木沐站在左侧某株梧桐树下，赶紧跑出几步，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她埋下头不敢哭出声音，我能感觉她剧烈的颤抖，胸口有些温热，某些液体轻易浸湿体恤。芷柠蹲在不远处的空地，环着膝盖，头发散开遮住整张脸孔。天苍朝她狂奔过去，隔着很短暂的距离，似乎察觉什么，突然发出惊呼。我转头的瞬间明白原因，芷柠，芷柠莫名其妙握着残肢，不知谁的右腕，从手肘前断开，彼此紧握，断口处的鲜血已经完全凝固。

我跟天苍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它跟芷柠分开，手掌缝隙里面缓慢落下某张照片，以前我曾看过，画面里的祸害正在玩球，暖洋洋的笑容映着汗珠轻易渗入脑海。我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内脏似乎下沉，某些东西拼命撞击脑门，挣扎半天，忍不住问，飞姐，飞姐人呢。没人回答。四周仿佛突然被谁抽空，失去所有声息。芷柠克制不住埋在天苍怀里嚎啕，我能看见她单薄的身体剧烈摇晃。又起风了，草叶乱舞。木沐抹掉眼泪，用尽可能平稳的腔调讲述了整个经过。

当时我跟天苍担心承霄出事迅速追赶出去，芷柠原本打算带领剩下的人脱离护罩范围，哪知没能走出几步，四周突然涌起刀锋般的怨气。飞姐极具李家传人的自觉性，掏出黄符主动站在大家前面。按照她现在的实力来说寻常鬼魅根本不能构成威胁，可惜当时袭击来的对手并不寻常。木沐能与天地相通，黑色羽翼张开，迅速查明对方叫做钟瑶，万世恶灵。事实证明飞姐那点微末道行无法抵御，防线转眼崩溃，黄符洒了满地。万世恶灵靠近曹薇，被女娲的神迹弹开，犹豫片刻重整旗鼓，掉头攻击虎妞等不知所措的花痴。不用说也知道她们不懂道术，原本已经吓得半死，哪里还有力气躲避，嘴巴张开，连喉咙都被厚实的恐惧堵塞。关键时刻芷柠展开法印，金丝红绳形成蛛网法阵，隔开旁人，将钟瑶的身体完全束缚。远处隐约传来轰鸣，祝融跟共工的力量碰撞，余势如同漩涡，浩浩荡荡涌向护罩边缘。芷柠退开半步差点喊出声音，脸上初次掠过某些暗淡情绪。钟瑶趁她走神破开束缚，狞笑几声，化成烟雾失去踪影。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动，无数巨石莫名其妙突起，不远处的空中甚至已经能够看见水与火的纠缠。

木沐回头发现距离护罩尚有几百米的路程，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没敢犹豫太久，打算跟它拼命，张开羽翼竭尽全力筑起微型护罩。女娲神识或许也意识到危险，迫使曹薇陷入昏迷，控制她的身体辅助木沐巩固防御系统。芷柠发现她俩所具备的属性相冲，赶紧凑到旁边，用自己的灵能维系平衡，预防抵消导致护罩崩溃。飞姐猫着身体躲进护罩保护范围，抬头发现什么，拼命催促虎妞带领花痴过来。虎妞等人初次面对这些状况，早就懵了，听而不闻，捂紧耳朵站在原地发呆。飞姐犹豫片刻重新冲到护罩外面，推着，骂着，指挥她们迅速后退。芷柠清楚看见无数热流已经汇聚在飞姐的背后，无法抽身，只能痛苦而无奈的大声嘶吼。快点回来，快点回来。飞姐假装没有听见，用力把最后的花痴推到安全地带。芷柠跟木沐在同时沉默下去，嘴唇哆嗦无法发出任何音节。飞姐从她们的眼里看到结局，努力露出笑容，跑了几步，把手伸向护罩里面。芷柠拼命弯曲身体握紧她的胳膊，还来不及用力，洪水般的热流已经倾泻而下，将她右腕外的整个身体吞噬，包括魂魄，包括意志，统统在刹那间灰飞烟灭。木沐永远不能忘记她最后的表情，像笑，却悲伤着，像哭，却欣慰着。

没人明白她当时的心情，或许，天苍除外。

爷爷按照家规把飞姐的遗骸埋在李家祠堂。墓碑上面刻着对联，天苍写的，烈女骨埋青山幸，贞义碑成白石辉。我曾看过许多人哭，沉默的，隐忍的，嘶吼的，从未有人像当时的天苍那样让我觉得心痛。他没郁闷抑或悲愤，甚至没有责备虎妞等人半句。只静静的蹲在芷柠旁边，把头埋进膝盖，很长时间不曾发出任何声息。风从旁边迅速滑落，他的体恤轻微颤抖，头发也在摇晃，还有肩膀，还有胳膊，整个人像雕塑般在静止中无声抽泣。回到别墅之后他把飞姐为他写的日记重头看了几次，点了无数支烟，泪水跟燃尽的烟灰混合起来不肯消散。日记里的字句如同尖刺，挑开他的皮肉，等结疤后再次捅破，循环反复，永远如此。其实他没表现太多悲怆，生活继续往前，偶尔说笑，经常耍宝，唯独不知什么时候学会沉默，像以前的承霄，很多时候说着闹着突然垂下脑袋，想起别的什么，泪水不受控制砸向地面。

虎妞等花痴的那段记忆被芷柠用忘却符咒洗尽。

其实如果可以，她最希望在天苍的身上施展。

清除不开心的，把最初的祸害还给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