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不是重逢 -- 第十章 重逢不是重逢（9）

对方第二场由中年妇女出战。飞姐讪讪看我几眼退到边缘。王坦从空地的中间出来，调侃我说，轮到你嘞，汗血宝马。我伸出手打算捏他的脸，远处突然传来声音，姑姑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宣布，开场不到二十分钟，已有两场比赛完结，王家传人王天苍的队伍连胜两场，魂媒赵未格的队伍也取得了胜利。半空看台传来雷鸣般的响声。王坦愣了半晌低声感慨，这么快啊。我不知道我该说点什么，揉揉后脑走进空地。中年妇女发现我额头的异瞳，原本握紧黄符的手微微颤抖，笑了笑说，刚才王家，现在李家，看来就算输也无所谓了。说着轻轻整理刘海，动作温柔而又优雅。裁判大声宣布开始，我朝旁边跑了两步，她手里的黄符化成冰柱轻易撞裂地面。飞姐似乎吓得尖叫起来。我跳起来亮出符纹，黑色木剑化成光束，横扫全场，将她尚未施展出的术法统统封锁。她咬咬牙强行破开屏障，黄符在肩膀上形成护罩，还来不及反击，我的异瞳已经驱散阻隔，暗红色的目光凝结在她脑门左侧。她在诧异之余似乎想起什么，笑着叹了口气，收掉所有术法，招呼两个年轻男子离开赛场。裁判冲我点头示意，飞姐没能弄清状况，王坦呆立片刻之后欢呼出声。与此同时姑姑开始播送消息。

她说，这边也结束了，李家传人李破茕的队伍顺利晋级。

当晚所有获胜队伍留在李家结界，吃晚饭的时候王坦偷偷侦查清楚，总共三十二队，合计九十六人。明天上午淘汰半数，下午比赛两场，后天刚好留下四支队伍打半决赛。芷柠不知为何闷闷不乐，始终垂着脑袋，没吃什么东西就说饱了。天苍在她耳朵旁边不停念叨什么，王坦做贼似的打算偷听。四周闹哄哄的，记忆里的李家结界似乎从未如此喧嚣。吃过晚饭我让姑姑别给我们安排住处，直接带领大家去了我的房子。李家结界中央有片湖泊，叫做暮湖，常年被和煦的阳光照耀，沿岸铺满各色柔嫩植物。我的房子在左侧的芦苇丛中，由木板和楠竹搭建而成，门口立着姑姑亲手刻的熊猫雕塑。跟天苍的房子相比过于质朴，风格而已，说不清楚优劣。承霄率先上楼挑选卧室，王坦差点没有为此跟他拼命。飞姐从未见过这样一些景致，睁大眼睛几乎不敢呼吸。天苍大概受到芷柠感染沉默起来，叫他做啥他都摇头。十点半的时候姑姑送来夜宵，漫不经心讲了许多鼓励的话。芷柠侧过脑袋似乎想说什么。姑姑抢先开口，告诉她和天苍，下午的事，怎么都好，就当没有看见。芷柠咬咬牙说，受伤那人，不要紧吧。姑姑笑着点了点头，神情让人觉得安宁。她说，放心，治疗及时，没问题的。说完扣起法印离开我的房子。芷柠靠在天苍肩头软绵绵的叹了口气。我跟王坦还有飞姐恶狠狠的盯着他俩。天苍这才缓缓撇了撇嘴说出下午发生的事。

当时对面那队确实太过薄弱，面对王家传人几乎不能聚集灵力。天苍跟芷柠在二十分钟之内取得胜利，承霄连出场的机会也没半个。我们这边尚未结束，他们趁机跑到半空中的看台审视全场。开始没有找到我们位于什么方位，承霄不知为何退了半步，微微哆嗦，似乎被异样的状况吓到。天苍转头正好看见左侧空地里的打斗进入高潮，某个穿黑衣的年轻男人操纵亡魂打断对方胳膊，裁判拼命喊停，观众大声呐喊，他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出招，亡魂化作利刃将对手的胸膛刺穿。鲜血洒向四周，空气里扩散着浓而腥的气息。黑衣男子扣起法印重新聚集亡魂，芷柠忍不住从看台跳到空地中间，天苍紧随其后，打算竭尽全力阻止对方逞凶。在此之前负责维持大赛秩序的人统统显出身形，其中包括爷爷和天苍的奶奶。黑衣男子被迫退开，姑姑趁机救走伤员。爷爷站在黑衣男子面前勉强克制情绪，压低声音警告他说，再有下次，直接取消比赛资格。黑衣男子队里另外两人不知抱着什么态度，站左边的白衣男子阴沉着脸，靠右边的长发女子眉头紧锁。天苍在他们的面前觉得空气深处洋溢某种很熟悉的气息，拼命翻寻记忆里的画面，始终如同隔着暗淡的雾，看不透彻，想不清楚。局面得到控制以后芷柠在裁判的口中打听到了消息，黑衣男子就是后来姑姑在广播里说的魂媒，赵未格。

芷柠直到现在还对当时的事耿耿于怀，听完天苍讲述不自禁的咬了咬牙。王坦蹲在旁边逗金鱼玩，发现气氛不对，慢悠悠的扬起小脸，左瞧右看，暂时没敢吭声。飞姐满脸迷茫的说，比赛而已，怎么搞成械斗咯哟。说着似乎也对黑衣男子极度反感，沉默片刻，恨恨的说，改天碰上更厉害的他才知道后果。芷柠大概受到启发，瞳孔深处掠过光泽，淡淡的说，对哟，如果明天能够跟他对阵，我也打断他的胳膊试试。认识这么久了她俩初次达成共识，女人跟女人感情确实不可捉摸，刚才还为中间隔着天苍彼此尴尬，现在却已经跟战友似的亲密无间。天苍伸长舌头偷偷冲我傻笑。我没说话，身体深处突然涌出暖洋洋的温度，不是女娲神石，不是伏羲神迹，而是出现之后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落日弓。

我不知道这些状况究竟意味什么。

当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下楼从柜子里翻出啤酒，慢悠悠的爬到屋顶。月光白茫茫的十分清澈，覆盖屋顶以及正前方的整片辽阔疆域。左边角落传出声响，我转过头发现天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木质围栏旁边。穿着淡蓝色的短裤，头发被夜里的暖风肆意吹起。承霄躺在旁边微微倾斜的楼板里，胳膊懒洋洋的叠起，神色跟最初在寝室碰面那次相比没有任何区别，悠闲的，懵懂的，似乎经历任何事情也不可能改变。这样想着我傻傻的笑了起来。天苍冲我摆手，月光在修长的指尖留下痕迹。他说，你也睡不着吧。唇角往上扬起软绵绵的弧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开口。去年似乎也出现过差不多的画面，在云泽的西岸，我们三个肩并着肩保持沉默。时间来回穿梭，生活或许永远处于循环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承霄舒展胳膊坐了起来，抬头望向空荡荡的天空，低声念叨，生活真无聊哎。

天苍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模仿他说，生活真虚幻哎。

我忍不住笑出声音，他俩同时扑了过来，威胁我说，轮到你说。

我挣扎了半天没法逃脱，迫于无奈思索片刻，歪着头说，生活真麻烦哎。

天苍继续逗我半天才松开手，背对天空露出笑容，瞳孔里的光泽比七月的骄阳更加灼热。他说，最开始的万世恶灵，然后夜杀，然后刑天，没完没了，任何环节都在任何人的预料以外，甚至还牵扯到女娲以及所谓世界末日，某些时候回想起来真的如同梦魇，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在我睁开眼睛之后统统消失无踪。祸害难得保持这么久的严肃，直到说完还紧紧的皱着眉头。月光仍旧浩浩荡荡洒向四面八方，深夜的风伴随嘶吼飞快掠过耳际。承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深处，微微走神，眼眶被莫名的液体浸湿。我不敢像天苍一样肉麻，所以暂时没有告诉他们，其实无聊也好，虚幻也好，麻烦也好，在最开始那天能够认识他们于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对的，恩赐。游鱼迷恋天空，穷鬼渴望财富。而我这种从小活在别人阴影里的孩子最贪图的就是关怀以及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