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不是重逢 -- 第十章 重逢不是重逢（3）

她告诉我刚才我看见的画面其实就是千年后的地球。她从那里穿越时光而来，背负所有人或神的希望，为了拯救，为了弥补，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找到唯一能与神迹抑或魔元抗衡之物。也即存于六道众生里的，奇迹。整件事情必须从远古的纠纷说起。女娲以无边的智慧创造天地万物，赐予灵气，设置因果，指引三界六道循环运转。模仿自己铸造出的第一个神叫做伏羲，无论力量还是容貌都接近于完美。以致女娲在诧异的同时隐隐约约感觉不安。随着越来越多的神降临，这种不安也像烟雾一般越来越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担心什么，失衡抑或毁灭，面对神的力量总会微微颤抖。应该不算恐惧，却比恐惧更加浓郁。这些情绪迫使她在做决定的时候有所保留，制造神的工艺除了伏羲之外不曾向谁透露半句。表面看来千万年的时光一直相安无事。到了我存在的这个年代，木沐所知道的历史记载，再过三个月零三天，伏羲，抑或伏羲转世，会在不知名的原因驱使之下泄露天机。从此以后制造神的工艺公诸于世，不仅灵者，连无知的俗人也能聚集各种力量制造曾经遥不可及的神。女娲所畏惧的悲剧终于上演。人心被无边的欲望侵蚀，污秽，怯懦，自私，延伸出的工艺自然而然存在漏洞。当神不再代表威严，这种生物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神。如同失去魂魄的人。它们白白浪费浩瀚神迹，没有慈悲，没有意识，为了不清晰的目的拼命争斗，导致生态失衡，神冢乃至宇宙差点灰飞烟灭。木沐称之为诸神的黄昏。它们在力量上其实并不足以与上古的大神相提并论。不过数量太过庞大，最终闯破禁锢包围不周天山。女娲打开渊池结界避难之前留下最后一点希望。原本不融洽的上古诸神初次统一起来，以仅余的力量制造出了天地之间最后一个女人。接近于神，却不存在神迹。光神赐予伏羲琴的精华，让她无论面对任何状况也能保持灵台清明。昆仑灵镜打开时间隧道，把她从断裂的空间送到现世。她叫木沐。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寻奇迹，并在伏羲泄露制造神的工艺之前将它杀死。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铺满湖面，云泽在不远处来回翻滚。木沐几乎完全蜷缩到我怀里，我能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犹豫着抬起脑袋，跟第一次见面一样重新笼罩深刻而清晰的恐惧。眼睛红了一圈，黑色羽翼随着寒风舒展。我莫名的紧了一下胳膊，怕她忽然张开翅膀一去不返。她从兜里掏出她的小记事本，愣了几秒，塞进我的右手。她说，所有变数都出现在这个年代，我的记性不好，担心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所以提前用笔记录下来。我想起她每次发现什么事情都会询问时间，确实比较恍惚。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垂着头说，能打开么。她肯定也记得上次阻止我抢记事本时说的狠话。难为情的嘁了一声，回答我说，看吧看吧，不会找你拼命。我撇撇嘴翻开封页，里面密密麻麻画满符号，一堆叉叉，一堆圈圈，比黄符更曲折，我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不知为何却能完全看懂。第一页的首行写着花神逆天改命。第二页的中间写着万世恶灵重生。从去年的九月一直记录到了今年六月，我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巨细无遗，连不久前钟瑶丧生的事也在其中。我在强烈的震撼里屏住呼吸。她小心的看着我的眼睛，隔了好久才问，你能看懂，对不。我点点头，下意识的察觉一股不安宁的情绪。她低下头不再说话，黑色羽翼在散乱的心跳之中缓缓收拢。黑夜从未如此透明而又平和。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落在我的掌心，温润的，滚烫的，似乎直接触碰灵魂。她喃喃的念叨，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把她朝我的胸膛拉了一把，我敢肯定她能听见我的心跳。我说，放心，我会帮你一起干掉伏羲。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抬头审视我的表情，咬了咬牙，泪水反而更加汹涌。我怕她不相信我的诚意，用力点了头，说了一半被她紧紧捂住嘴巴。她说，在你了解真相之前，别做任何决定。我不知道她所谓的真相究竟什么模样，我被她绝望的神情深深吸引，拼命收缩胳膊，大概弄疼她了，她微微的摇了一下脑袋。

时间在沉默中像猫一样优雅流逝。

木沐一直把脸埋在我的胸膛，眼泪浸湿一大半的体恤。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怕自己傻兮兮的越说越错。犹豫一阵打算转移注意，垂下脑袋逗她，快看，天上，嫦娥在飞。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别人也用同样的话哄骗过我。木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懒得抬头，狠狠在我胳膊捏了一把。我咧咧嘴一直叫唤。她用脑袋顶着我的胸膛，软绵绵的嚷嚷，怎么这么疯啊，哭都不让人家哭个清净。我意识到她的情绪好转不少，继续胡说八道，真的，快看，这次换吴刚了。她拿我没办法，忍了一阵差点没把我的胳膊掰断。我说，金光，妈呀。她跟弱智似的一直傻笑，拆穿我说，什么金光，你以为你假装诧异我就相信了哦。我吱唔着不知应该怎么解释，这次没有鬼扯，而是真的看见一道金光从半圆的月亮里面倾泻下来。木沐比较敏锐，笑了一阵发现异常，扬起脑袋看了看我，转头正好被璀璨的金光照亮半边身体。

她愣了愣朝我伸出右手。指挥我说，拿来。

我被金光威慑以致暂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鄙薄的瞪我一眼。赶紧补充，记事本呀，查下今天是否有事发生。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不知从哪一页找起。

她被我的样子逗笑，接过本子，低声问我今天几号。

我回答说，好像，十五。

她熟练的翻到记事本的中间某页。我凑过去看见一行深红色的小字。三月十五，落日玄弓现世。金光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在了别墅上空。我和木沐在它映照之下仿佛度了层金。开始它比云层更加厚重，在下降的同时不断缩小，最外层的色泽似乎被风吹散，内部显出另外一种细微光芒，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短弓，深邃的古铜色，雕满古怪花纹，紧绷绷的弓弦似乎谁也无法真正触碰。木沐侧过脑袋研究我的反应。我没说话，胸腔空荡荡的。金光逐渐散开，不远处的空中浮现一张女人的脸。像雾一般模糊，看不清楚具体什么样子。她说，这是我为后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金弓伴随声音化成一缕细线，钻进胳膊与我灵魂紧密相连。我被某些不寻常的力量笼罩，自始至终没有机会反抗。她继续说，对不起了，借用你的身体让它沉睡，关键时刻它自己会苏醒。我发现我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搞清状况，喉咙深处几乎不能吐出半个音节。木沐张开翅膀飞到半空，女人的脸绽放各种不一样的光泽。木沐问她，你怎么不亲手把落日弓交给后羿。她的眼睛隔着层层雾气溢出一丝沮丧，整张脸孔差点失去实质形象。隔了十来分钟。她回答说，后羿死的时候早已舍弃神迹，跟昆仑镜携带神迹而死不同，历经无数轮回，即使灵魂类似，也永远都变不回千万年前我所熟悉的他了。跟正常的叙述没有任何差别，平静的，缓慢的，沉淀在空气里，一直不肯消散。我忍不住问她，是谁，你是谁啊。她笑了笑，脸孔出现扭曲，跟浓郁的烟雾一起被风吹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心痛起来，愣了好半天才隐约听见她的回答。

她说，我叫嫦娥，很久很久以前曾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