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神降临 -- 第九章 死神降临（8）

风像吟唱一般划过云泽表层。丫头说完之后一直不肯抬头。天苍用力攥紧牛仔裤的边缘，听了一半其实已经失魂落魄。像愧疚，像眷念。虎牙紧紧咬着下唇，目光散乱而又专注。我猜他一定像老头一样拼命回忆往事。想起八岁时的阳光。想起灵山上的云雾。想起芷柠的苛责和严厉。想起自己的懦弱和狭隘。还有。还有。不久之前小巷里的交谈。刚才自己恶狠狠的嘶吼。不知出于后悔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湿漉漉的情绪在沉默里夺眶而出。丫头站了起来。张开胳膊。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她说，记住，芷柠是你此生唯一需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差点被风掩埋。天苍下意识的看了姐姐一眼。姐姐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反生还魂，不算难事，只要丫头自己愿意。天苍垂下脑袋看着丫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还来不及询问。丫头已经摇头。回答他说，没意义的，其实也好，来生我会成为你的女儿。不是女人，而是女儿。两个简短的字足以震撼整个生命。天苍忍着心疼拼命缩进胳膊。丫头抬头吻了一下他嘴唇。冰凉的。迷惑的。连同魂魄一起在他怀里消散成了再也回不来的烟雾。

晚风没有丁点停的意思。

天苍蹲下身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挺拔而结实的背影初次抖个不停。就像孩子一样。受了委屈。弄坏玩具。一时不能完全控制情绪。姐姐伸出右手抚摸他的肩头，伏羲琴的灵力能够洗涤心灵。沉默一阵，提醒他说，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天苍反应过来，回头望着飞姐，黑漆漆的眸子之中充满恨意。姐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神迹散开一片金色光泽。魔元感受到了压迫，抵触似的颤抖片刻，最终脱离飞姐身体，破开禁锢金光幻化成了一个男人。一米九几，异常高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叫蒋昕。曾经在不同的地方见过两次。天苍不敢诧异太久，咬了咬牙迈开步子，双腿在魔元的威慑之下几乎失去力气。他大声吼，真他变态，对付我又不难，干嘛多花力气伤害别人。蒋昕没有回答，眼睛微微张开，魔元在肩膀上荡开一圈圈的光晕。姐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天苍旁边，神迹明明灭灭抵消一切黯淡气息。她说，魔之为魔，其实对人，甚至灵者，没有丝毫敌意，只是不分对错，喜欢按自己的兴趣考验或者品味六道众生。停了一阵。蒋昕接过去说，我是三大心魔之一，掌管人世间的情欲，不针对谁，怪只能怪，丫头跟飞姐的体质容易依附，灵力尚浅，而又恰好为情所困。语气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平淡到了极点。

天苍失去理智。跟只狮子似的。如果不是姐姐拦着早就上去拼命。蒋昕丝毫不以为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继续念叨，人心真的无比复杂，就像丫头，还有飞姐，明明知道芷柠挡在自己跟你之间，也曾动了杀死她的念头，偏偏最后下不了手，反而宁愿伤害自己。天苍给他说的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姐姐摆摆手说，你是心魔，不是诗人，够了，别感慨了。魔的敏锐远远超过想象。在简短的话里察觉危险。不等姐姐动手已经化成光柱笔直射向天空。接触云层之前仿佛流萤一般扩散到了四方。姐姐二话不说追了出去，神迹几乎照亮半边天空。天苍抬头走了走神。左侧忽然传来声响。飞姐醒转之后下意识的捂紧脑袋。抬头看我一眼，又再看看天苍。仿佛做了噩梦一般哭出声音。她说，天苍，对不起，夏芷柠，我不想的，我也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天苍拉她起来，似乎察觉什么，手腕在月光下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过敏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飞姐无法摆脱情绪，梦呓似的喃喃自语。

听了半天我才大致明白整个经过。

原本她在房间看书。迷迷糊糊到了这里。碰上芷柠。心里某个声音告诉她说，动手，动手，杀了芷柠就能拥有天苍。她来不及犹豫或者拒绝，心里隐约掠过一丝期盼，手指已经毫无预兆洞穿了芷柠的肩膀。血像烟花一样绽放，混合云泽翻滚的水，密密麻麻爬满整个西岸。芷柠忍着疼痛释放红绳。灵媒系的召唤法术展开。伏羲形象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一个瞬间。一个念头。如果够狠的话杀掉飞姐就能平息一切。芷柠攥紧拳头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飞姐控制不住再次反扑，戾气聚集起来撞碎肋骨。魔元如同乌云一般浩浩荡荡聚集在了天空深处。芷柠一连吐了几口淤血，召唤法术几乎不能凝聚。飞姐跌跌撞撞走到近处，意识开始在身体里挣扎。魔元忽明忽灭。空气浑浊不清。她说，快走，你快走呀。跟两年前丫头被魔元所控制的反应一模一样。芷柠狠了狠心没像以前一样逃跑。抓住机会在飞姐的脖子劈了一掌。让她不受魔元控制暂时陷入昏迷。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我和天苍赶到现场。

晚风一直不肯停歇。月光蔓延到了头顶。飞姐念叨完毕发现芷柠不在周围。抹了一把眼泪站直身子来回张望。她说，芷柠，芷柠人呢。眼里除了愧疚只剩大把大把慌张。我承认我作为灵者一直不够敏锐，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另外一些细节。她的体恤破了几个窟窿，但是身体，从头到脚，根本没有任何一点伤痕。换句话说，周围所有黏糊糊的鲜血都是芷柠一个人的。天苍几乎跟我同时意识到了这点，张开嘴巴半天不敢发出丁点声息。顿了两秒。反应过来。转身疯了似的狂奔而去。我和飞姐赶紧跟在后面。月光在曲折的小路上边映出一条细而长的红色纹路。是血。星星点点洒在青石板上。浓浓夜色之中亮得刺眼。天苍跌跌撞撞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摔了两跤。视线大概已经被滚烫的眼泪模糊。不知过了多久。飞姐气喘吁吁。天苍终于连滚带爬扑到在了一株黄桷树下。

周围充斥刺鼻的血腥味。芷柠迷迷糊糊靠着树桩。嘴唇没了血色。眉头微微舒展。鼻翼随着软绵绵的呼吸微微张合。天苍张开胳膊把她搂在怀里，肩膀在冰凉的风中剧烈颤抖。芷柠原本已经失去一大半的意识，看清天苍之后不知为何站直身子。侧过脑袋紧闭双眼，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嘴唇抿成细线，泪水滚滚而下，无声之中反而显示出了一种巨大而痛苦的张力。天苍不知如何是好，拼命忍着别的情绪。他对她说，你别这样，芷柠，老婆，我知错了。几乎放下尊严带着哭腔哀求。芷柠冷冷的说，放开。天苍下意识的紧了一下，犹豫一阵老老实实松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芷柠已经如同之前丫头一般拳打脚踢。拳头砸向脑袋。脚尖落在大腿。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嚷嚷一些什么。天苍没有闪躲，反而垂下脑袋。足足两分钟后才用双手把她重新搂在怀里。紧紧的。拼命的。仿佛怕她忽然消失不见一般。他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芷柠已经捧着他的下巴吻了过去。两个人的嘴唇混合泪水贴在一起。连月光都回避一般蜷缩在了云层背后。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

飞姐回头瞧了几眼。

各自不一样的情绪在身体里泛起一层层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