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家媳妇 -- 第八章 王家媳妇（10）

事情逐渐明朗起来。丫头天生不是灵者。却从奶奶身上继承到了灵者体质。常常招惹一堆不知名的魂魄上身。奶奶去世之后没人继续替她除灵。长时间的附身使她身体脆弱不堪。其他家人不懂玄学。带她辗转各大医院。希望彻底治愈他们所以为的顽疾。丫头不知怎么形容她自己的立场。每次看见医生都会感觉无比难受。就像天苍和我面对俗世一样，除了鄙薄还有一大堆的无奈。不同的是丫头比较乐观。没有排斥。没有抵触。发誓要比其他任何俗人活得畅快。自娱自乐其实也是一种逃避方式。天苍跟她认识之后学会这种本领。不再继续像个孩子一样偷偷沮丧。他们一起骑车，迎着长江左岸冰凉的风，情绪飞扬起来融化在了空中。他们一起唱歌，即使没人倾听，自己明白暧昧以及温暖就好。他们一起泡吧，灯光像水一般弥漫，人群比鬼更加疯狂，没有压抑，没有始终。他们一起逛街，去的时候望着各种风景大声说笑，回来之后她在他的肩头眯起眼睛。所有一切仿佛夜色一样宁静而又浓厚。一些同学逐渐发现天苍变得不一样了。开始耍宝。开始鬼扯。或许不能说是改变。而是遇见某人之后。重新显露出了他自己的本质。命运也好。机缘也好。一切变数都在注定好的刹那轰然绽放。

感情随着时间累积成了碉堡。丫头习惯天苍皱着眉头替她除灵。天苍喜欢丫头眯着眼睛为他唱歌。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心里装了怎么一种不安宁的情绪。或许，时间知道一切。丫头生日那天叫了一堆人去酒吧。包厢里的黯淡灯光爬满整个夜晚。天苍被人强迫唱了一首遇见。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轻飘飘的歌词被他唱出另外一种深沉味道。在场所有人都沦陷在了别的什么情绪之中。丫头从天苍的背后把他紧紧抱住。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天苍微微颤抖。似乎犹豫一阵。转身埋下脑袋。音乐还在流淌。灯光开始散乱。屏幕上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四唇交接之前天苍退了半步。不知为何轻轻推了丫头一把。丫头愣了一阵反应过来，咬了咬牙给了他个巴掌。其他人在吵嚷之中追出大门。四周顿时陷进另外一种沉寂。天苍点了支烟。来回走了几步。没人知道他的脑子里面自始至终藏了一些模糊而悠远的画面。灵山最高之处大雾弥漫。芷柠背对月光眺望远方。施过咒的木偶随风摇晃。某些东西在发生的瞬间已经注定永远没有尽头。

周一回到学校丫头主动道歉。天苍撇了撇嘴孩子似的傻笑。表面看来当天的事没在任何人的心里留下痕迹。依旧出双入对。依旧无话不说。依旧小心翼翼掩饰情绪。天苍其实比谁都要清楚。即使现在断绝所有联系，某些事情仍旧不会扭转。不是宿命。不是注定。只是对于某人太过了解。周三乌云密布。天空一片沉闷。天苍走进教室察觉气氛不对。来回望了几眼没有发现异状。埋下脑袋，一瞬之间，正好看见一只木偶静悄悄的躺在抽屉深处。窗外涌起雷声。大雨倾盆而下。上课之前班长告诉大家来了新生。半分钟后芷柠拎着书包走了进来。其他男生亢奋不已。只有天苍不敢抬头。握着木偶的手情不自禁微微颤抖。芷柠漫不经心朝他看了一眼，雾蒙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的优雅于是失去方寸，连点头都成了一个难题。教室外面不断回响雨声。教室里面同样一片嘈杂。课间丫头跑到天苍旁边，想跟平时一样随便聊聊。芷柠跟在后面。没有打算说话。伸手摘掉天苍耳朵上的卡通耳塞。天苍担心她会伤害丫头。下意识的举起右边胳膊。还来不及说话，脸上一阵火辣，又再挨了一个巴掌。巨响之后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着这个方向。丫头愣了一阵挡在天苍前面。不知为何初次觉得有些胆怯。芷柠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盯了天苍半天。咬咬牙说，长脾气了，看见老婆就这态度。丫头几乎不敢相信她自己的耳朵。似乎雷声翻滚到了心脏深处。她朝天苍望了过去。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呼吸随着情绪越来越重。遗憾的是天苍没能说出她想听见的话。反而让她至死也没办法完全相信现实。天苍点点头说，她叫做夏芷柠，是我的未婚妻。

爱情也跟坐车一样需要对号入座。站了别人座位的人只能自觉退出。丫头忍着不甘装出无所谓的神情。熟悉而陌生的生活开始脱离轨道。没了矜持。没了尊严。没了质感。失去之前永远无法想象失去后的落寞。上课趴在桌上无所事事。放学放慢脚步迎向黑暗。周末独自默数时光流逝。不敢听歌。不敢写字。不敢重复任何曾经一起做过的事。回忆忽然之间成了尖刺。扎进肉里许久拔不出来。她一向是乐观的人。这次似乎出现意外。翻来覆去始终不能说服自己。有时觉得努力下去还有机会。有时又怕输掉最后一点筹码。最终选择尊重对方，尊重曾美好的一切。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伤悲。像只刺猬一样小心翼翼。即使恶灵上身也咬咬牙没找天苍帮忙。

时间不断流逝。真相开始明显。天苍重新见到芷柠的一刹那终于明白自己特错特错。人与人的相似无论多么深切也不可能成为相同。丫头一直都是丫头，只是丫头。即使她跟芷柠一样倔强。即使她跟芷柠一样坚强。却永远都不在自己心里。永远不会成为王家媳妇。天苍觉得某种意义来说自己应该感谢命运。经历一切之后总算发现自己爱得如此深沉。芷柠不同。从开始到最后一直保持沉默。巴掌之后在也没碰天苍一下。包括牵手。包括拥抱。时间似乎扭转到了几年之前。孩子似的遵循另外一些原则。

事情在拉扯中接近尾声。丫头忽然病重住进医院。一天之内收到三张病危通知。天苍没有发现任何鬼上身的痕迹。隔着重病室的玻璃只能看见各种仪器闪现诡异的光。丫头醒着。冲他咧嘴。唇角边的弧线仍旧优雅而又温柔。一时之间无数画面匆匆掠过眼前。天苍想起初遇时的阳光。呼呼转的风扇。耳塞里的喧嚣。一路上的沉默。终于控制不住咬着嘴唇哭了起来。芷柠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右手不经意的攥紧衣角。阳台外面阳光灿烂。无数飞鸟低声吟唱。或许，或许在神看来所有感情都是玩笑。丫头做了手术之后天苍守在床前。削苹果的双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丫头表面笑他笨手笨脚。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说，不要说话，多躺一会。这是芷柠出现之后初次交谈。简单几句藏了数不清的情绪。丫头垂下脑袋。眼眶红了一圈。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攥着被单。病房安静下来。窗帘微微起伏。天苍屏住呼吸甚至可以听见他自己的心跳。过了一段时间。似乎很长。似乎很短。丫头一字一顿问了一句异常严肃的话。她说，爱过我吗。天苍没有吭声。丫头又问，爱过我吗。天苍愣了一阵勉强点了点头。偷偷告诉自己其实不算撒谎。即使爱着她的时候一直把她当成别人。也算爱过对吧。对的。一定。丫头似乎明白他的想法。摇了摇头缓缓睡了过去。天苍转身正好看见芷柠冷冰冰的站在病房门口。

当天凌晨丫头病情恶化。抢救无效永远闭上眼睛。几乎与此同时。芷柠一声不吭回了灵山，继续跟随长辈潜心修行。

云泽在天苍的叙述之中显得异常平静。屋里，窗外，统统笼上一层雾蒙蒙的色泽。天苍把两条腿叠在茶几上面。大而亮的眼睛里面溢满情绪。我和承霄对视片刻没有吭声。我们不傻。我们都懂。天地之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隔了太多喧嚣。越爱越不像爱。似乎耗尽整个青春岁月也得不到回应。不能进取。不敢退缩。除了回忆里的苍白之外没有任何联系。

奇怪的是之后几天芷柠一直没有出现。反而曹佳想见准儿媳妇想得差点发疯。三天两头跑来探听情况。或者打电话问我和承霄。每次见到天苍都流露出一种喜洋洋的神情。暗里大概已经开始策划什么时候举办婚宴。我逗乐说，也好也好，曹阿姨在，祸害跟芷柠的婚照费用省了。说完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人性。天苍咧着嘴巴叹了口气。一时之间谁也没法真正笑出声音。

我承认我不知不觉好奇起来。

能让祸害不知所措的人。芷柠。到底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