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家媳妇 -- 第八章 王家媳妇（9）

王家历史太过漫长，一些习俗无法改变。灵界权威认为两个灵者生育的下一代更加强悍。所以历代王家传人从小就跟其他灵者订下婚约。天苍也不例外。八岁生日之前初次见到芷柠。似乎是某一个暖融融的下午。云朵像棉花糖。阳光像霓虹灯。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能闻到空气里的青草味道。奶奶把芷柠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告诉他说，这个女的，是他此生唯一需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他咬咬牙抱紧他的变形金刚。芷柠歪了歪头没有跟他对视。之后许多事情证明奶奶确实说错了话。大半时间其实不是天苍保护芷柠。而是芷柠不屈不挠挡在他的面前。他认为跟爱情无关，甚至没有自己的事。芷柠唯一在乎的是某个头衔。不论什么时候别人问起什么。她都会说，因为我是王家媳妇。语气深处除了骄傲再也没有其他。必须承认她的实力超越所有同龄，包括天苍。似乎这也就是她高傲的根源。详细点说。她是一名灵媒，类似西方祭司，能够通过媒介借用神的力量。祖传红绳在她手里如鱼得水，连青龙都不止一次表示赞赏。如此一来天苍觉得自己无比窝囊，未成熟的心里不断回响一些声音。人们常说成功女人背后存在一个三好男人。这句话像刺青一样紧紧纠缠他的整个灵魂。他不奢望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主角。只是，唯独，在芷柠的面前，自尊以及性别不允许他成为陪衬。芷柠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这点。认识之后一直挑天苍的毛病。这样不行，那样不对。以致多年之后天苍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她的苛刻。某段时间天苍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容忍。暗里发誓，下定决心，诸如此类等等。每次都在第二天的清晨被风吹散。生活一直充满玄机。时间能够证明一切。天苍冷静下来之后总算看清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没有厌恶。没有反感。反而有种永远抹不掉的眷念。特别是在芷柠离开之前。想到以后没人啰嗦。想到不能经常见面。想到，想到所有能想到的。泪水止不住像温泉一样溢满脸庞。当时他不知道，这个，其实就是爱情。

芷柠去灵山的时候天苍十岁。两年时间无数东西累积成型。离别时的天气跟相遇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某人心里下着大雨。她对他说，好好修行，不要丢脸。语气里面一如既往不带丝毫情绪。逆着光的缘故。看不清楚表情。天苍以为会出现的没有出现。垂着小脸初次感受到了沮丧。犹豫半天。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掏出裤兜里的木偶。递过去说，我在上面用了血脉相连。芷柠似乎愣了一个瞬间，又像自始至终没在意过。四周涌起一阵潮湿的风，无数柳絮上升或者坠落。夕阳比跳跃的火焰更加鲜艳。芷柠接过木偶随手放进背包。天苍咬了咬牙差点哭出声音。

时间在思念中缓慢流逝。或许夹杂不甘以及缅怀。上初二的时候天苍去了一趟灵山。所谓灵山，其实是王家的另外一个结界。爷爷奶奶在此带领芷柠修行。闲暇之余打算考验一下长孙。当天阳光十分灿烂，无数飞鸟自在翱翔。芷柠在山脚的路口等了十来分钟。几年时间似乎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容貌，神情，姿态。仍旧高傲，仍旧冰凉。仍旧让天苍在一瞬之间感觉全身乏力。上山之前没人说话。芷柠一向喜欢沉默。天苍小的时候没有现在活泼，另一方面也怕得不到她回应。山路附近不停传来风声。一群群的麋鹿匆匆掠过。芷柠比较敏锐。似乎察觉什么。下意识的拉着天苍退了半步。之前站的地方聚了一层浓雾。一只山妖恍恍惚惚显出身影。直到现在天苍都不清楚。一切是长辈的刻意安排，还是命运真的神经失常。当时他的本事有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山妖已经破开血幕击中他的胸膛。

芷柠原本没有打算动手。也许出于本能，或者别的感情。天苍倒下去的瞬间她的灵力扩散到了整片森林。王家红绳在手腕上不断蔓延，混合五行元素形成束缚法阵。山妖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如此强悍。闯出封印之前挨了几下重击。脑门，胸口，脖子。疼痛伴随哀嚎布满天空。遗憾的是芷柠毕竟年幼，命中要害也不足以致命。僵持一阵之后山妖闯出红绳束缚。毛茸茸的爪子差点捏碎她的胳膊。天苍捂着胸口喊她小心。她咬咬牙没有任何表情。时间漫长起来。空气一片浑浊。没人知道天苍多么憎恨自己无能。也不知道芷柠怀着怎样一种心情。阳光不知不觉失去踪迹，夜幕静悄悄的笼罩山坡。芷柠落败之前扣起法印。女人拼起命来不顾一切。王家禁术，以魂噬主，瞬间提升灵力，胜了伤及肺腑，败了形神俱灭。天苍克制不住情绪声嘶力竭嚎了起来。他说，芷柠，不要。声音被浓烈的喧嚣层层掩埋。

四周莫名其妙笼了一层水雾。山妖缓缓倒了下去。至死没有完全明白。它问芷柠，这样维护他值得么。芷柠没有半点犹豫，一字一顿的说，值得。似乎想起别的什么，又补充说，因为我是，王家媳妇。最后四个字像钢针一样刺透天苍柔软的心。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只是压抑不住身体里的战栗。某人说过男人爱上之后才会变得敏感。由此可知天苍是用整个生命迷恋某人。不然不会失落。不然不会迷茫。不然不会深深憎恨王家媳妇这个头衔。爱情里面没有绝对平衡。心态抑或性格决定整个脉络。

之后一段时间异常安宁。灵山之行短暂而又充实。陪爷爷下棋。听奶奶唠叨。在山顶看云。在湖边钓鱼。偶尔望着帆布似的夜空微微走神。天苍离开之前没有通知芷柠。是害怕吧。或者其他。傻乎乎的以为不说再见就算不上分离。清晨背着书包离开。中午之前到了山脚。痛苦而欣喜的发现芷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株黄桷树下。天苍垂着脑袋不知应该说点什么。握着外套的手莫名其妙紧了一下。芷柠没有任何表情。侧着脑袋瞟了一眼。责备他说，胆子不小，走也不说一声。山上浩浩荡荡涌来寒风。阳光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天苍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已经挨了一个巴掌。

后来。后来天苍上了高中。所谓花季雨季逐渐冒出头角。当时他跟现在截然不同。不会耍宝，不会说笑。跟个见光死的网络丑女一样。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娱乐自己。其实回忆起来自己也不清楚，从前，现在，沉默，嚣张，究竟哪个更接近于真实。成长如同一条曲折的线。总有一些东西被人混淆。天苍唯一清楚的是某段时间许多爱情因他而生。藏在书桌里的情书。放在操场边的可乐。存在宿管处的零食。以及生日当天为他点的不知名的情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好得让人如此着迷。也不知道除了芷柠谁还能跟所谓爱情扯上关系。他不希望他自己的生活被人打扰。所以装聋作哑。带上耳塞假装跟全世界切断联系。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高二。某天下午。某一分钟。丫头如同柳絮一般软绵绵的进入他的生命。阳光十分灿烂。门外白茫茫的。教室里的风扇呼呼响个不停。天苍趴在窗子旁边听歌。手指偶尔轻轻敲打桌面。快上课的时候班长领着一个女孩走进大门。似乎介绍了些什么。其他同学开始鼓掌。几个男生戏谑似的吹起口哨。天苍迷迷糊糊抬起脑袋。看清楚的瞬间失去知觉，耳塞里的音乐没了节奏。一半因为丫头眉眼间的神情无比接近芷柠。一半因为她的背后站了一个黑漆漆的怨灵。放学之后天苍默默跟了一段距离。作为灵者必须竭尽全力保护俗人。然而奇怪的是。他没偷偷摸摸动手。也没打算隐藏身形。似乎心底早就存在一些企图。连当时的自己也没完全察觉。丫头走过两个路口之后发现不对。捡起一块砖头猛的转身摆开架势。夕阳还没落山。云朵自在舒卷。金黄色的余晖映着天苍诧异的脸。耳塞里的音乐还在一截一截流淌。丫头不知为何没了丝毫警惕。扔掉砖头，对天苍说，你是我们班的对吧。天苍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忽然红了小脸。从来不懂害羞的人竟然也会不知所措。过了半天他才稳定情绪。努努嘴说，你知道不，你的背后。还没说完就被丫头打断。没有丁点恐惧。反而夹杂兴奋。她说，你能看见鬼啊。天苍没有时间揣测心里面的疑惑。回答之前亮出血刺控制住了怨灵。丫头冲他露出微笑。附身解除导致乏力。整个人像木棍一样栽了下去。天苍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夕阳正好在天苍的脸上刻下雕塑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