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10）

风比之前更汹涌了。

曹佳拼命忍着情绪，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她说，你不是他，你不是他。这样喊着却把天苍搂得更紧。脸庞不断轻轻摩挲他的脑袋。我们大概明白怎么回事。连姐姐都猛的红了眼睛。天苍不知不觉模糊起来，眸子里面笼了一层浓雾。曹佳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捧着他的下巴。几乎用了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她冲他吼，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天苍差点闭上眼睛。挣扎一阵重新张开。他说，其实，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没有离我太远。语气随着心跳几乎染上血色。曹佳别开脑袋。谁也没有吭声。天苍断断续续念叨出了后面半句。他说，对吧，妈妈。最后两个字像铅块一般沉进每个人的心里。承霄背对我们不停用手擦脸。飞姐坐在地上没有半点声息。曹佳在天苍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眉眼间的神情从痛苦变成了坚定。姐姐反应最快，在她扣起法印之前把她拉了起来。她挥动着双手拼命挣扎，瘦小的身体里竟然喷薄出了能跟神抗衡的力量。是母性吧，也许。她大声吼，让我救他，让我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语气里面没有绝望只有浓烈的爱。光神没有打算放手。神迹显得更加威严。她说，你儿子的魂魄已经毁了，就算你舍弃掉你的寿命也没不可能救他。听她说完我才意识到了，曹佳刚才打算使用禁术，以命换命。

天苍不知难过还是开心。眉眼间的光泽若隐若现。他说，妈妈，唱首歌吧，小时候的经常唱的。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哼了几句。曹佳拼命点头，蹲下身子重新把他搂在怀里。抹了一把眼泪，混着嗓子里的哽咽唱了起来。我敢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歌声。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喔喔喔他们唱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天苍在歌声里缓缓闭上眼睛。曹佳一边唱着一边失声痛哭。没人说话。一片死寂。四面八方飘着黑漆漆的气息。光神侧头望着远方冰蓝色的天空。神迹幻化出了沧桑而淡定的色泽。她说，可惜女娲死了，不然天苍有救。曹佳原本死灰似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希望。她转头问，女娲能重生么。我们几乎同一时间点了点头。曹佳于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背对我们，面朝天空。额头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地面，每次起身都把双手合在胸前。她说，女娲娘娘在上，女娲娘娘在上。开始我们以为她有什么诀窍。过了十来分钟终于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人，女人。骨子里的绝望转化成了一种依赖不可能的希望。虔诚也好。迷信也好。就像人世间的无数香客信徒一样，把最后的一条退路设置在了虚妄。在此之前我比任何人都痛恨这种方式。无能，懦弱，甚至窝囊。可是在她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我忍不住跟着跪了下去。我在心里大声嘶吼，女娲娘娘在上，女娲娘娘在上。身边回荡此起彼伏的叩头声。飞姐，承霄，最后连姐姐都弯腰行了大礼。空气深处涌出一股柔和温度。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匆匆掠过。

现实大概永远在信仰的对面。中间隔了层层欲望，以及不存在的喧嚣。女娲始终没有出现。周围升起一片雾霭。天苍额头上的灵光在我们的叩头声中逐渐消散。我咬着牙还是忍不住像弱智一样哭出声音。承霄侧过身子紧紧捂住嘴巴。飞姐趴在地上不肯抬起脑袋。曹佳仍旧一下一下撞击地面。额头已经出血，星星点点溅在天苍身上。天苍蜷缩成了一团，筛糠似的不断颤抖。空中绽放一抹玫瑰色的霞光。他的灵魂离开身体四下飘散。如烟。如雾。就像人生一般匆匆忙忙画上句点。承霄克制不住一拳砸在地上，泪水混着哀嚎瞬间爆发出来。曹佳没有抬头。也许不敢面对。也许不肯放弃。人的执着在绝望的时候显得特别苍白无力。她说，女娲娘娘，女娲娘娘。霞光光层层叠叠映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尊雕塑，又像丰碑，又像岩石。不高大的身体里面似乎藏着永远用不完的力量。没错没错。世上能与永恒抗衡之物惟有母性而已。我伸出手打算拉她起来，眼泪不受控制滴在地上。她侧过身把我推开，额头上的鲜血流得满脸都是。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忽然察觉身后一片温暖。

奇迹。女娲寄予人的唯一能和神迹相媲美的东西。往往在它出现之前没人真的相信它的存在。所以，当时，我们转过头的刹那谁也没敢开口说话。空气深处掠过一些嘶鸣。情绪如同溪水一般流淌。曹薇在金色的光芒之中漂浮到了半空。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紧闭两眼，舒展双臂。身后缓缓张开半透明的图腾，伴随彩光凝聚成了女娲法相。上半身是女人，容貌端庄，神色威严，眸子深处隐约藏着数不清的沧桑。下半身是巨蟒，印着浅紫色的花纹，鳞片映着天空闪闪发亮。我一下子觉得熟悉。似乎以前见过，又像只是初遇。搞不懂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侵袭全身。曹薇，应该说是女娲，在迷糊间碎碎念叨起来。她说，以我血脉，铸尔精魂，生死不灭，阴阳长存。声音不大不小，微微泛起涟漪。女娲法相浩浩荡荡铺洒在了重庆上空。玫瑰色的霞光配合似的落在天苍身上。一阵鸟鸣。一阵风声。原本飘散了的魂魄重新聚集。春风般的气息波及每一个人。过了十来分钟。天苍咧了咧嘴缓缓睁开眼睛。曹薇虚脱似的重重跌在地上。

暂时没人追问来龙去脉。

曹佳搂着天苍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