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9）

整座城市被莫名的情绪紧紧包围。埋藏千万年的怨恨。隐忍千万年的不甘。如同水汽一般浩浩荡荡升腾起来。云层凝固成了一个一个硕大的环。从地平线一直蔓延到了海棠小区。我赶到的时候楼顶已经站满了人。才装修的屋顶花园显得特别拥挤。姐姐背对假山站在栏杆旁边。阳光在她脸上映成一片氤氲。我从她的身上察觉不安。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姐姐。她没回头，也没说话。浅紫色的神迹朝着四面八方伸出触须。正中间的几座假山分崩离析。水池里的乌龟和鱼成了浮尸。清晰而又明显。潮水般的力量从花园的另外一头涌出。而姐姐的神迹正在跟它静悄悄的抗衡。

我没时间多想。朝着深处跑去。外套被汹涌的力量轻易扯碎。我右腕的手链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发生变化。暴风图腾如同护罩一般紧紧包裹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异常熟悉。迷迷糊糊转过一个花架，三角梅被狂风不断吹散。天空失去辽阔以及高远，云层几乎占据所有空间。承霄蹲在花架旁边。双手捂住大半张脸，肩膀随着心跳或者别的什么微微颤抖。听见脚步之后抬起脑袋。泪水失控似的一直滑落。他说，破茕，祸害他他。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嘴巴里的字句变成哭腔。我咬咬牙没有吱声。即使背脊发凉也要努力保持最后一点侥幸。

郑晓晓在承霄旁边撑开护罩。九尾狐的灵力足以与神为敌。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左边脸颊还残留着一些液体。她朝里面努了努嘴，别开脑袋一声不吭。四周涌起一阵阵的狂风，似乎整个屋顶摇摇欲坠。我抬起脚半天没有迈得出去。人在真相面前难免显得紧张。呼吸越来越沉重了。心脏几乎跳出胸腔。隔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走出花架。一个花盆粉碎。两株茶花枯萎。天苍毫无血色的脸犹如定格一般闯进我的瞳孔。即使做了心里准备。即使一直保持乐观。我还是在与他目光碰触的一刹那哭了起来。飞姐蹲在旁边。裙子沾满泥巴。右手攥着自己大腿。她说，师傅。之后的话被眼泪所掩埋。

空气深处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天苍靠在花坛旁边大口喘气。身后大理石的护栏深陷进去。外套破开一个窟窿。白色卫衣已经粉碎。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布满刀劈斧砍似的伤痕。小腹附近被尖锐的器具洞穿，对方残留下的气息不断涌出。就是之前感应到的，姐姐在抗衡的，潮水般的力量。每次喷薄都会导致天苍咬紧嘴唇剧烈颤抖。血液在伤口的附近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结晶。一半因为天苍灵力不继重新还原成了液态。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确信我看见的一切。我在反应过来之前脑袋已经一片混乱。不会的。不会的。我一直在心里重复告诉自己。好人一生平安。大哥不会出事。想着想着双脚发软瘫倒在了地上。我转过头大声嘶吼。我说，姐姐，光神，你快救救天苍。声音在狂风中纸片一般不知去向。

耳朵里的噪杂特别安静。脑子里的喧嚣才最吵嚷。没人回答。没人响应。天苍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对方残留在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倾泻出来。花坛碎成粉末。地面裂开口子。如果不是姐姐努力维持平衡。整幢大楼已经被摧毁成平地。瞬间之后狂风消散。云层不再遮挡天空。四周充斥雷鸣般的巨响。一道金光在天地间掠过。天苍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不由自主捂住小腹大口喘气。承霄发疯似的跑了过来，蹲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我忍不住再次大喊大叫。我说，姐姐，快点，救救天苍。光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旁边。神迹笼罩之下天苍没有之前痛苦。她跟之前一样一言不发。眼睛深处萦绕一片光泽。天苍勉强挤出丁点笑容。伸手在我肩头拍了一把。他说，没有想到长如说过的话你也忘了。声音干涩而又枯燥，似乎丧失所有活力。

我转过头悄悄揣测他的意思。承霄控制不住差点哭出声音。天苍缓缓抽了一口冷气。灵力在额头上凝了又散。他继续说，以前长如说过，神能修补灵魂，但是不能创造，因为除了女娲之外，任何一种灵力或多或少都有杂质。四周没有丝毫声响。连时间都静止不动。我的心里隐隐约约泛起一些黑漆漆的泡沫。天苍似乎累了。低声呻吟几下。又说，我的魂魄已被水神吞噬一半，勉强被你姐姐聚集在了一起，其实，已经，已经形神俱灭，没什么时间了。他还没有说完我就哭了出来。内脏仿佛响应一般剧烈抽搐。飞姐完全失控。抹了一把眼泪，搂着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放手。他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顶。唇角因为某些情绪微微上扬。他说，你们，都不要哭，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笑，就好像我愿意去死一样，其实，我也不甘心呐，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我要找我妈妈，我还想见芷柠。说完自己反而跟个孩子似的啜泣起来。

四周回荡一阵一阵冷冰冰的战栗。在我打算说话之前楼道忽然敞开。曹佳一边喝斥一边跑上天台。曹薇在她身后缓缓探出脑袋。我一下子反应来。她们住的顶楼。被之前的巨响惊动，出于好奇上来看看。曹薇朝我招了招手，我点点头没有吱声。曹佳原本嚷着什么，瞬息之间没了声音。事实证明任何隐忍都有极限。她的目光穿越人世间的任何阻碍落在天苍身上。震惊，诧异，悲恸，甚至还有后悔。我没反应过来。没人反应过来。她喘息着跑到天苍面前。路上踩到碎石摔了一跤。我站起身让开一个位置，我不知道我猜到了什么。周围又起风了，沙砾四处乱飞。曹佳跪在地上扶起天苍，双手不知为何抖个不停。天苍咬了咬牙没有出声，眉眼之间多了一分眷念。或者叫做不舍。或者叫做遗憾。曹佳来回检查他的伤口，泪水滴落在了血水之中。忍着颤抖准备说点什么，嗓子被悲恸的情绪攥紧，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天苍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脸颊。眼里初次有了孩子般的懵懂无知。他说，你知道不，我的小名叫做康康。干涩而生硬的声音里面藏着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柔软。我一下子想起曹佳，想起她的康康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