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8）

张巧叙述完毕之后长长舒了口气。看得出来她的感触不必别人浅薄。承霄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之前说过他并不是真傻，心里一定已经有了迷惑。我怕场面失控，抢先问了一句。我说，大家都是神啊鬼的，你和张历又是什么。张历瞪了一眼侧过脑袋。张巧似乎犹豫一阵，眼睛里面滑过光泽。她说，我也弄不清楚，总之人畜无害。说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盯着承霄。四周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承霄比一般人豁达得多，听完之后立马没了芥蒂。咧开嘴巴露出虎牙，笑容圆润而又温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神经过敏。下意识的想起误杀女娲之时，触龙神的两道祥光曾经化成古剑。红光短而略宽，紫光长而稍薄。

一切一切都是命运手心吹不散的浓雾。

当晚翻来覆去没法入睡。觉得自己应该注意一些东西，却又始终不能完全了解真相。八点多的时候承霄爬到床上叫我。我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他的下巴。他说，去上课吧。我揉揉头坐了起来。撒尿，洗脸，刷牙。懒得打理一头乱发，幽魂似的出了寝室。路上承霄请我吃了二两小面。我喝汤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一直想问的话。他说，天苍不会有事对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点了点头，有点心虚。被汤里的辣椒呛得要死不活。

离开面馆之后承霄一声不吭。平时他是一个异常单纯的人。高兴就笑，不爽就骂，难受就哭。对自己的情绪几乎没有半点掩饰。现在也是一样，隐约又有不同。他越担心天苍就越明白我的心情。所以隐忍，所以沉默，尽量不在我的面前表露。不知不觉到了学校门口。张巧打电话让承霄过去。说是某人在酒吧里等他。末了特意嘱咐，别带破茕一路。我识趣的耸耸肩膀。独自一人去了教室。

连着两堂绘图，光是计算尺寸就能把人逼疯。老师跟个巡警似的一直围着教室打转。我找别人借尺子的时候他瞪圆了眼睛。时间在恍惚间缓慢流逝。下课之前通讯黄符响了。我让坐前面的虎妞挺起胸膛。趁机埋到桌子下面接通电话。对面一片喧嚣，像瀑布，像海啸，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耳朵进水。天苍似乎在做激烈运动。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喘气。他说，破茕，我不行了。声音随着黄符微微颤抖。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心脏似乎被人攥紧。我说，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对面传来嘶吼，鼓槌一般撞击耳膜。天苍屏住呼吸不敢说话。我咬咬牙吞了两口口水，一阵阵的恐惧呼啸而过。沉默一阵。他说，水神。说完啊的一声惨叫起来。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沿着他的身体蔓延。通讯黄符在我手心炸裂。全班同学吓得不知所措。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我姐姐的声音缓缓出现。她说，快来海棠小区。我站起身发疯似的跑出教室，打算找个空旷角落施展遁术。路上推翻两张桌子，撞倒一个女生。老师在我身后声嘶力竭的吼，我要记你的过，我要记你的过。我没打算回应半句。脑海里面一片混沌。不断想起某个祸害。他的外套，他摸鼻梁，他沉默着装酷，他微笑着唱歌，他像哥哥一样不让我和承霄受一丁点伤害。即将失去之前记忆显得特别清晰。从初见的刹那开始，每个细节，每个切面，仿佛固体一般充塞脑海。我强忍着不往坏的方面揣测。姐姐继续在我耳边指引方向。她说，蒋昕家的楼顶。软绵绵的声音让我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是了是了。她是光神，无所不能。即使天苍真的遭遇不测也没什么严重后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得过于复杂。明明应该放心了吧，却比之前更加不安。

我从走廊右侧狂奔下楼。牛仔裤被栏杆勾住两次。穿过三教楼的复杂楼道，眼看已经到了二楼出口。刚一转过墙角，准备扣起法印，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女生。我撇开腿稳住身形。板鞋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女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沿着楼梯仰面摔了下去。她穿的是格子短裙，裙底风光一览无余。我红着脸道歉，几步跑下楼梯。忽然意识到了事情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她闭上眼半天没有动弹，眉头因为疼痛皱在一起。脑袋靠着墙壁，嘴唇微微张开。暗红色的液体在浓密的发丝之间缓缓滴落。衣服，地板，充斥一股血腥气息。还好周围没人。我尝试用疗伤黄符替她止血，黄符燃尽之后没有半天效果。我一下子急了。拦腰把她抱起。展开遁术匆匆忙忙去了附近一家医院。

路上莫名其妙觉得生命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开始转动。

大清早的医院显得格外冷清。急诊室里只有一个年轻护士。我把女生放在椅子上面，回头让她帮忙叫下医生。她在接待台里修剪指甲，头也没抬，懒洋洋的问了一句。挂号了没。我赶紧说，急诊，急诊。护士歪着脑袋看看女生，嘁了一声，继续打磨另外一枚指甲。隔了一会才说，就流点血，没什么事，医生一会就来。还没听她说完我就差点克制不住夺过锉刀在她脑门上磨。忍了一阵终于爆发出来。我冲她吼，你他再不快点我就让你跟她一样流一点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五脏六腑不停传来战栗。最近心里藏着一堆情绪，有意，无意，不让任何一个旁人察觉。护士偶然成了导线，让我在一瞬间差点失去控制。当然，都是猜测而已。

四周一片死寂，护士没敢吭声。我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女生醒了过来，下意识的捂着脑袋咧了咧嘴。我转过头不知应该道歉还是怎么。她在看清我的长相之后尖叫起来。我没搞清状况。护士也吓傻了。声音仿佛钢针一般刺痛耳膜。我赶紧说，不好意思，刚才走太急了没看见人。一边解释一边尝试向她靠拢。她比之前反应更加剧烈。跳下椅子蜷进角落，一个劲的摇晃脑袋。血还没有止住，在摇晃间星星点点洒在墙壁上面。我面对她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她用两条胳膊紧紧搂住膝盖。抬头看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我在她的眸子里面察觉到了恐惧。不是害怕，不是紧张。就像俗人面对天灾一样，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恐惧。僵持十来分钟。

我比之前更加担心天苍，偏偏女生死活不肯配合。我不说话她不吭声，我一说话她就尖叫。治疗室的病人听见声响围了过来。其中一个问我干嘛不找医生帮忙。年轻护士总算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拨通电话通知值班医生。时间在烦躁的议论声里匆匆流逝。不久走廊深处传出声响。医生风尘仆仆推开大门。是个年轻男人。短发，黑框眼镜，身材高大，白大褂在行走之际上下起伏。他远远的看着我和女生，眸子深处翻滚某些情绪。一时没人开口说话。我转过头不知为何走了下神。女生趁机站直身子跑向大门。护士哎哟喊了一声。人群散出一个开口。我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情急之下差点没有站稳。她又开始尖叫。泪水，血水，统统在我外套上面扩散成了花纹。她说，放手，恶魔。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胡闹什么。歉也道了，过也悔了。我又不是怪兽，干嘛怕成这样。想着想着火爆脾气冒了起来。右手不由自主握得更加用力。她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下脑袋。趁我没有防备在我胳膊咬了一口。属狗的，属狗的。绝对一口入肉，隔着外套也能引发剧痛。我别过头差点没有哀嚎出声。医生偷偷摸摸靠了过来。摇晃一下针筒，示意我别吭声。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其实一直在骂。麻痹的，麻痹的，没危险了你才行动。胳膊已经痛得没了知觉。

年轻护士手脚并用固定女生左臂。医生找准位置稳稳当当扎了一针。应该是镇定剂。女生牙齿上的力度不知不觉没了踪迹。整个人在我的怀里迷迷糊糊失去意识。围观人群作鸟兽散。护士把她送去病房准备包扎。我赶紧去大厅柜台挂号付费。之后回到诊室交接。医生得知女生脑袋受了撞击，告诉我说需要照光才能确诊。我并不是没有人性，而是实在没有时间耽误。简单考虑一会，把银行卡给了医生。我说，密码是六个九，需要付费的事麻烦你了。没有给他机会拒绝。说完立马跑出大门。

他拿着卡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追到外面大声嚷嚷，我叫赵晓，下次记得找我还卡。我转过头。发现医院上空笼着一层泡沫似的乌云。赵晓冲我摆了摆手。眉眼在乌云的映衬之下暗淡无光。我没时间揣测其他什么东西。耳边一直回响我姐姐的催促。她说，快来蒋昕家的楼顶，快来蒋昕家的楼顶。我的情绪再次紧凑起来，胃里不由自主传出痉挛。想起天苍，想起承霄，想起一堆一堆自己不能控制的事。眯着眼睛穿过几条大街。在没人的转角展开遁术。消失之前发现自己已经哭得不成人形。

真他不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