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4）
周三中午承霄跟毛大志打了一架。我第一次看见弱智发这么大的火。起因是他玩电脑的时候毛大志把牛奶打翻在了桌上。本来只是小事，道个歉就完了。毛大志却一声不吭去了厕所，连桌上的牛奶都没打算清理。承霄追到门口问他什么意思。他黑着脸，冒了一句，老子心情不好。承霄气得差点吐血，顺手朝他脸上挥了一拳。他愣了下准备反抗。我和天苍正好回来。天苍二话不说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了出去。
承霄抹牛奶的时候仍旧愤愤不平。嚷嚷一阵之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说，要不我们出去住吧。我和天苍没有吭声，不是反对，只是感觉有点突然。他继续说，租套公寓，每人一间卧房，没事还能买菜做饭。说完跟个荡妇似的挑起眉毛。我和天苍立马来了兴趣。光是每人一间卧房就能让人想入非非。简单商量一阵。一致决定找房子的事情交给张巧去办。承霄自己说的，地头蛇嘛，办事方便。
中午下了一场小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不幸的是飞姐拜师的事因此暴露。头天晚上姑姑按照家规开启她体内的灵力。说好今天下午我带她去西瓜山脚正式传授道术。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在洗澡。天苍爬到我的床上拿了手机。她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别人，开口就说，师傅，在下雨呢，还是照计划去西瓜山么。天苍嗯了一声，从容不迫挂掉电话。等我回到寝室他跟承霄已经做好拷打准备。我没办法，只好老实交代我已经收飞姐为徒。不过，至于飞姐打动我的细节，以及她拜师的直接原因，我在天苍面前一个字也没有提起。
下午改在音乐系的废弃琴房教学。承霄出于好奇死皮赖脸跟了过来。天苍则是出于另外一些原因守在旁边。飞姐看见我们三个吓了一跳。我把食指竖在嘴边，暗示她说我没吐露她的心声。她点点头镇定下来。飞姐就是飞姐，即使做了我的徒弟仍旧值得我去崇拜。至少我做不到像她一样拼命为了谁好，却又担心善意成了负担，一直隐忍不说。天苍比我聪明不知多少。多半猜到一些细节。假装糊涂而已。
之前说过道法分为三个类型。符靠器械，咒靠语言，术靠动作。我打算从最简单的黄符开始。先让飞姐懂得利用自身灵力点燃黄符，而不是靠火机。承霄明显想要偷师，我说话的时候他比飞姐听得还要专心。天苍坐在旧钢琴的后面走神，眸子里有一种青草般柔嫩的眷念。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雷同的，一时想不清晰。半小时后飞姐略有小成。黄符一角开始产生火花。每次即将点燃都在她的欢呼声里消散。我还没有说话。承霄已经按捺不住。他说，真笨，我来试试。伸手抢了一张黄符。我和天苍想起他的前世，情不自禁喊了一句住手。可惜还是迟了。他没办法控制昆仑镜的浩瀚灵力。随手轻轻一抖，黄符立马化成一圈烈焰蔓延开去。我赶紧用冰封黄符吸收掉了大半。天苍扑到飞姐面前挡住另外一半。沉寂大约两秒。承霄愣头愣脑望了一下右手。他说，哇哦，好大的火。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承霄体内某些东西正在觉醒。从开始的暂停时间，到之后的弹开怨灵，现在又是放火烧山。就像一个拿着枪的小孩。如果他没办法控制灵力迟早都会出事。我和天苍商量十来分钟之后做了一个决定。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会对其他东西产生影响。一切看似稀松平常。飞姐继续练习用自己的灵力点燃黄符。天苍拉着承霄去了左边另外一间琴房。路过窗户之时承霄大声嚷了起来。他说，放屁，我才不要做你徒弟。天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承霄继续嚷嚷，放屁，我能控制好的，打死不会叫你师傅。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阵嗷嗷乱叫。飞姐问我怎么回事。我耸耸肩没有回答。其实十分明显，承霄已经被天苍用武力征服。
抱歉承霄。有人说过，能力越大的人越要学会控制。谁让你是昆仑镜呢。我答应过姐姐，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你。
快五点的时候若言发短信让我们去未知吧吃饭。我一边回信息一边提醒飞姐注意集中精力。她比想象中的更加没有天赋。或许俗人变成灵者需要适应。练了一个下午总算能够点燃空白黄符。所谓空白黄符就是尚未画卦象的黄纸，不具任何效力。相比之下承霄进步神速。已经基本懂得克制灵力。点燃黄符之时再也不会引发别的什么。
半小时后收工吃饭。飞姐另外约了饭局。天苍去超市买啤酒，顺路送她回了寝室。承霄充当模范丈夫，提前到张巧的住处恭候大驾。我一个人赶往未知。路过三教。路过操场。路过邮局。在食堂的玻璃门里看见自己。忽然某种情绪匆匆掠过脑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记忆里的自己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现在却像失去什么似的感觉无比孤独。不是还没得到，而是已经失去。至于到底失去什么，我怎么也想不透彻。
走进未知吧的时候听见若言念着一首奇怪的诗。我的语文一向差得离谱。高中几次差点气死老师。记得有一次喊熟语填空，前一句是，人为刀俎。我填，鸟为食亡。人家又问，前无古人。我写，后有追兵。而我现在回忆这些其实是想表达，即使语文水平有限，我也能够听出若言念的是首悼诗。是这样的。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睡着。
我是一阵阵的微风。
我是雪地钻石般的光芒。
我是谷粒上的一缕阳光。
我是秋天温柔的雨。
当你清晨静悄悄的醒来。
我是那只飞离的鸟。
默默飞翔默默徘徊。
我是夜空里的星光。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睡着。
不要站在我的坟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我没有死去。
我被一种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俘虏。仿佛若言悼念的人我也认识甚至熟悉似的。心里漏开一个大洞，无数情绪浩浩荡荡渗透进去。直到天苍买了啤酒过来推我肩膀我才反应过来。他说，干嘛站在门口发呆。我说，没事，饿了。并肩穿过吧台走了进去。若言正在酒柜旁边抽烟，烟雾弥漫之中看不清楚表情。看见我们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侧着身子走神。
出乎意料的是晚饭竟然不是张历主厨。张巧和承霄在来的路上叫了一堆外卖。张历直到我们吃完晚饭才在门口出现。一身酒气，神色十分憔悴。看见我的时候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眸子深处涌出一种赤裸裸的憎恨。他说，你害死了花神。若言赶紧挡在他的前面，似乎垂着脑袋说了什么。他的意识模糊起来。很快倒在沙发上面昏睡过去。张巧进屋找了毯子给他盖上。四周静悄悄的。我没反应过来。花神两个字像鬼魅一样在我脑子深处一直飘荡。
整顿晚饭在此之后没了任何味道。原本计划好的午夜狂欢也取消了。坐了大概半个钟头。承霄送张巧回住处。我和天苍匆匆离开。路上不知为何谁也没有说话。路灯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在公寓门口买了包烟，付钱之后微微叫了一声。我转过头发现他的旁边站了一个女人。是郑晓晓。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憔悴，身体里面似乎不断涌出一些冰凉气息。我和天苍没有搞清状况。她说，我跟主人意志相连，大概已经明白事情经过。
天苍兴奋起来。忍不住问，意思是说，你知道了女娲为什么会受伤跌落凡尘了么。
郑晓晓的神色黯淡下去。她说，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结果，能否重新找到主人。
天苍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说了一半立马改口。他说，花神，不对，该是光神，在我身体里面种下符咒，告诉我说，只要进入女娲秘宝，就能找到女娲转世。
郑晓晓说，我也推算到了。说完扬起左手，凝脂似的指尖泛起光泽。空气深处传来震动。路灯光线逐渐散乱。一个卷轴如同枝桠一般生长出来。天苍睁大眼睛想问什么。郑晓晓把卷轴抖开。一股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在肉体与灵魂之间呼啸而过。她说，女娲秘宝，山河社稷图。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猜天苍一定也听说过。山河社稷图是十大神器之外唯一与神平行之物。《封神演义》里面曾有描述。山河社稷图，如四象变化，有无穷之妙，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想前即前，想后即后。相传当年九尾贪恋纣王留于凡尘。女娲特意打造此图监视神冢兴亡。
天苍着迷一般走了过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画卷。我想阻拦他的时候已经迟了。画卷表面原本一片空白，跟他手指碰触之后出现墨点。越来越浓，越来越散，最终形成一张张的人脸。有我，有承霄，有王坦，甚至还有曹佳。天苍背对马路站着，我能看见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郑晓晓说，准备好了的话就进去吧。天苍犹豫一阵点了一下脑袋。我不知道为啥忽然害怕他永远都不再回来。我大声的重复他的名字。我说，天苍，大哥。他转过头露出笑容。唇角上扬，白森森的牙齿永远定格在了夜色之中。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我都还是感觉温暖，以及难过。
半分钟后天苍化成寒光融入到了画卷之中。郑晓晓把画卷交到我的手里。她说，放心好了，三天之后天苍就会回来。我也觉得我该放心才对。可是莫名其妙红了眼眶。最近一直这样。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又起风了。在此之前从没想过春天的风也会如此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