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2）
我在昏睡。做了一个几乎没有尽头的梦。梦里某人努力朝拢，偏偏被风吹得不知去向。我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指尖抬起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身体变得透明，并且模糊。胸腔仿佛被人活活拉开，肋骨，鲜血，内脏，毫无预兆喷射出来。脑袋传来一阵剧痛，恍恍惚惚看见什么东西如烟一般消散。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天苍床上。窗外阳光灿烂，透过玻璃轻轻抚摸我的身体。
天苍正在吃面。捧着一个大碗抬头看我。大而亮的眼睛里面写满惊讶。他说，醒了。承霄躺在下铺，赶紧探出脑袋，嘴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傻笑一阵，他补充说，昨晚你喝多了。我耸耸肩，一定醉过头了，以致现在想不起来昨晚为什么去喝酒。脑袋晕乎乎的，身体里面某些东西蠢蠢欲动。我揉揉肩翻身下床，冷空气像钢针一般刺透皮肤。天苍似乎担心什么，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破茕，去哪。我从柜子取出毛巾，感觉气氛比较奇怪。我说，洗澡，干嘛。他一下子笑了起来，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说完继续吃面，寝室蔓延着一股辣椒味。
我在抹香皂的时候发现我的右腕带了一串手链。看不出来什么材质，貌似普通红绳缀了银丝。内部灵光流转，即使不用异瞳我也能够看出一种暴风图腾。奇怪的是我不知道它的来历，自己买的，朋友送的，还是其他怎么回事。我埋下头苦苦思索，距离答案越近思绪就越混乱。耳边，或者心里，不知为何响起一些歌词。似乎是个女人在唱，如果你看我的电影，听我爱的CD，如果你能带我一起旅行。我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一股悲凉悄无声息划过心脏。直到嘴里感觉苦涩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哭了。
穿好衣服走出浴室，顺手扔掉一双袜子。在宿舍的门口听见天苍小声嘀咕。他说，除了我们几个，似乎没人记得长如。我推开门进去。他俩吓了一跳。我说，长如是谁。天苍赶紧回答，我养的狗。承霄眼睛差点鼓了出来，提醒他说，亵渎神灵，你会遭天谴的。天苍愣了一会，连忙改口，我养的花。我不清楚他俩在玩什么把戏，一边擦头一边追根究底。我问，到底狗还是花。天苍想了想说，啊额，狗尾巴花。承霄在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擦干头发之后我开始问手链的事。天苍明显吓了一跳，右手不停摩挲鼻梁。承霄莫名其妙冒了一句，生日快乐。天苍反应过来，揽着我的肩膀解释。他说，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怎样，惊喜，还是感动。我说，离我生日还有两个多月。他把我朝墙壁上推，嘴里嚷嚷不知好歹。承霄赶紧附和，瞪着我说，就是就是，提前送你东西你还问东问西。天苍挠我肩窝，继续嚷嚷，什么人嘛，不喜欢就还来。我一下子急了，护着手腕逃到一边。他俩没再吭声，如释重负一般喘了口气。
之后一段时间比想象中平淡许多。吃饭睡觉上网逃课，所有非愤青的标准大学生活。只是。我体内的女娲神石开始膨胀，苍穹般的浩瀚灵力让人失控。天苍问我记不记得女娲神石怎么来的。我回答说，我姐给的。他比看见母猪上树还要震惊，愣了半天才问，你姐是谁。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祸害装傻一般没有好事。我说，李许诺啊，就是光神，上次夜杀来抓承霄不是全靠她帮忙么。天苍恍然大悟，张大嘴巴哦了一声。后来过了很久，我在寝室门口偶然听见他跟承霄交代。他说，破茕记忆里的长如全被替换成了光神。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也没有兴趣追究。
昨天，前天，或者更久之前。我姐在我梦里说了女娲的事。详细点说。女娲不知为何跌落凡尘，重伤之余显出半蛇真身，最终被人当成蛇妖诛灭。我们看得见的整个宇宙其实都是女娲结界，失去女娲灵力支撑之后随时可能崩溃。之后的事好坏参半。好的一半在于女娲永生不灭，神躯毁灭之后神识一定去了别处。只要找到她灵魂的宿主，就能利用十大神器里的任意五件恢复一切。坏的一半在于没人知道当时重伤女娲的人是谁。它被隔绝在了九天结界之外。众所周知九天结界借助十大神器构筑而成。一旦女娲吸收其中五件，防御系统就会烟消云散。希望重生之时，也是灾劫降临之际。生活大多时候巧合得很讽刺。
遗憾，或者庆幸的是，我没对此投入太多精力。女娲也好，末日也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命缺了最重要的一角。以致其他任何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冷冰冰的烟雾。我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仿佛身体里面装了另外一个灵魂。高兴的时候并不开心。难过的时候并不伤感。似乎全世界都成了幻觉，唯一让我觉得真实的人，只有天苍，以及承霄。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以前某个最真实的自己。没有其他原因，仅仅出于性格上的相似。
只是相似，并非雷同。比如某天走在街上，凑巧发现路边因为下雨积了一滩污水。我会小心翼翼过去，连蹦带跳，尽量不被污染。天苍也会小心，不过姿态绝对不变。没有做作，没有刻意。天生注定即使摔跤也能自然而然流露优雅。至于承霄，多半一脚踏了进去，溅得我俩一身污水。然后恍然大悟，惨叫一声，哇塞，哪里来的水呀。
也许，这就叫做似是而非。
周三实验课的时候承霄闹了一个笑话。我和天苍最先发现问题，趴在桌上笑得要死不活。老师是个老头，发火之前意识到了我们在笑什么。全班同学跟着反应过来。虎妞差点没从座位笑翻过去。当时承霄正在聊天，老头让他讲解一下花坛植物配置。他用眼神向我求救，我翻开书假装没有看见。天苍做得更绝，摇头晃脑就是不肯帮忙。承霄只好硬着头皮乱说。开始其实说的不错，只是后来出了一句经典台词。他说，虞美人分为红色和黄色，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蓝色。
第二堂课自习。天苍拖着承霄去厕所里抽烟。我一个人无聊看了一本漫画。下课之前虎妞过来告诉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我疑惑着站了起来，刚一出门就看见了飞姐。她比以前憔悴许多，上次鬼附身的影响似乎尚未完结。我猜虎妞一定误会人家说的话了，通常情况飞姐不会冲着别人而来。我于是说，天苍不在，去厕所了。没有想到飞姐摇了摇头，一字一顿的说，我是来找你的。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有点受宠若惊。我问，找我干嘛。
飞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咬咬牙说，拜师。
我以为我出现幻听。又问一次，找我干嘛。
她一下子来了情绪，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应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喷薄出来。她说，我来找你拜师，我没被的意思，怎么说呢，那天晚上，所有事情我都记得，鬼魂附上我的身体，还有，我看见了，你和天苍在天上飞。
我敢发誓听我的右手已经摸到黄符。作为灵者我有必要洗掉她的某些记忆。然而遗憾的是，感情总凌驾于身份之上。我被接下来的一些言语打动。莫名其妙动了收徒弟的念头。
她说，我不觉得有趣，我还没有痴呆。那天醒来之后发现整个世界都在转变。或者不是世界，而是我的认知。以前熟悉的其实不一定熟悉。以前相信的也不一定再相信。更严重的在于。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天苍不喜欢我，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不会。我能做的只是坚持我的坚持。即使不能相爱，也能换个方式厮守。可是那天的事几乎推翻一切。我意识到我跟天苍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经历，他的观念，他的人生，从来不曾跟我重叠。无论我在坚持什么，其实都没任何意义。我不甘心。我放弃了一大半的东西，却没权利争取另外一半。所以，破茕，我希望你教我一些你能教的东西。我不贪图什么，我只是想稍微靠近他的世界。哪怕只有一点。
还没说完她就哭了起来。没有任何声音。我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恍惚之间想起另外一个女人。她在我的心里，一直，或者刚刚出现。我不知道她的样子，一些隔膜挡在我的记忆深处。我只记得她跟飞姐无比类似，曾经拼了所有靠近我的世界。或许最终失败了吧，不然我怎么会忘了她呢。我怎么会忘了她呢。想着想着我的眼泪跟着涌了出来。眷念转化成了对飞姐的同情以及理解。我说，十一点，操场见，通过考验才能做我徒弟。
飞姐愣了好久才问，是真的么。我点点头。她低着头喘了口气，情不自禁笑出声音。我没吭声，我在她的眸子深处分明感觉到了某种火一样的期盼。
能有期盼，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