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苍之死 -- 第七章 天苍之死（1）
长路未尽
如梦初醒（第七章引言）
生活其实也跟地壳一样存在褶皱以及断层。
有的时候人的愿望抵触到了现实，或是身边其他人的情绪。内因也好，外因也好。生活方式将会出现转变。就像长如。知道我的人生注定要在去年腊月画上句号。于是义无反顾，于是执迷不悟。宁愿豁出千万年的功德也要降临凡尘。其实逆天改命之后又能怎样。我的肉身勉强存活，却丧失了灵魂里的一切动力。天诛不单吞没了她，也吞没了我的整个世界。
而另一些时候，人在的点再也不跟之前的点相连。比如迁徙，比如失忆。不能触碰以前熟悉的人，不能想起昨天做过的事。只能独自一人缅怀，甚至永远不能缅怀。我类似于后者。在天诛的当天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如果角色互换，留下的是长如，我也会在天诛之前埋下忘却符咒。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类似。想的，做的，得到的，失去的，几乎再也没有差别。或许应该叫做默契。
其实我想说的只是，我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
天诛当天我从云层跌落下来。护身金莲一直笼罩我的身体。天苍首先追到小山坡上，似乎想说什么，一直咬着嘴唇。姑姑明显哭过，眼睛红了一圈。我来不及开口，已经挨了她个巴掌。看着挺重，其实落在脸上没有一点分量。她冲我吼，别让大人担心好不。我懂她的意思，可是没有时间细细推敲。算我不孝好了。我的长如只剩最后一点寿命，我没办法跟个观众似的无动于衷。所以没有吭声，小心翼翼退了半步。姑姑伸手抓我胳膊，我用符纹撑开护墙。爷爷反应最快，抢在姑姑前面按住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有生初次对他大声说话。我说，爷爷，我求你了。爷爷握得更加用力，几秒之后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松开了手。
四周更加暗淡，无数电流沿着云层倾泻进了云泽。
我怕爷爷反悔。趁他走神赶紧点燃御风黄符。姑姑盯着爷爷没有其他动作。天苍追了两步，被爷爷用胳膊挡住。我第一次知道爷爷如此尊重我的决定。内心深处反而涌出一些酸溜溜的情绪。转眼到了乌云堡垒前面。闪电如同巨蟒一般奔涌过来。某些无形力量拼命挤压胸腔。我往左边躲开，下意识的撑开护墙。隐约听见下面一群人的呼喊。乌云仍旧层层叠叠来回翻滚。奇怪的是闪电在触碰到护墙之前反弹回去。一片光幕如同玻璃一般在我面前铺展开来。乌云，以及长如，被隔绝在对面。
我想突破过去。光幕忽然有了反应。一片喧嚣之中显出三个身影。左边的是朱雀，右边的是麒麟。而中间的，自然就是光神。她跟上次见面不同，眼里少了某种淡定。头发随意束起，白色短裙平整而又干净。我不知道她的来意，愣在半空没有吭声。她说，花神让我来找你的。我以为她可以帮忙抵挡天诛，处于绝境的人容易相信侥幸。她赶紧说，没有别的用意，我只是来开启你体内的符咒。我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问，什么符咒。她伸出手在我额头点了一下，指尖映着电光仿佛水晶一般璀璨。我能感觉一股暖流涌进身体，最终混合血液沉淀在了脑海。说不出来具体什么感觉，舒坦或是反感。我下意识的摇晃脑袋，心里涌起冷冰冰的恐慌。我问，什么符咒，到底什么符咒。光神侧着脑袋，眼里溢出长辈似的怜惜以及疼爱。她说，花神种进去的，其实你也会用，忘却符咒。最后四个字比整个世界都要沉重。我明白它意味什么。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再也没法拼凑回来。
寒风呼啸而过，乌云裹着电流紧紧收缩。
我把所有灵力聚集到了灵台。御风黄符失去支撑，我在光神牵引之下重新跌回地面。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天苍一个劲的骂我白痴。其实我懂，我的灵力有限，根本没有可能解除长如种的忘却符咒。可是，又是可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重复说着软绵绵的可是。我不知道忘掉长如之后我会怎样，更开心，更轻松，或者更坚强。我只知道我的内心一直长着一株属于她的植物，从见面的时候开始，一直背负我的情绪。如果它枯萎了，我的生命就残缺了。就像智障一样，即使开心，即使轻松，即使坚强，都是叛离潜意识的假象。其实人生最悲哀的，不是记住了不该记住的，忘记了不该忘记的。而是某天回忆起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记住或者遗忘。
我挣扎着站起身子。脑海深处一阵一阵剧痛，我甚至能感到长如的脸逐渐变得模糊。空气不知什么时候清爽起来，四周逐渐恢复最开始的平淡。我抬起头，清楚听见身体深处某样东西如同瓦罐一般四分五裂。漫天雷电不停炸裂。乌云紧缩成了球形。我的喉咙似乎被人攥紧，没法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几秒之后，或许更短。时间对于某些事情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天空重新放晴，阳光在水面上轻快跳跃。闪电没了踪迹。乌云四下消散。所有一切都在暗示天诛已经结束。以及，长如再也不会出现。除了永远之外，‘再也’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字眼。往往意味丧失，并且永远不能重新拥有。
风继续吹，表面看来一切都没改变。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我的情绪。悲伤，惋惜，遗憾，混着记忆在我脑海形成漩涡。我朝光神扑了过去，符纹不断嗡嗡作响。爷爷没能及时把我拉住，姑姑哑着嗓子喊了一句什么。我像疯了一样大声嘶吼，我说，快把符咒取消，快把长如还我。随手放出一只赤虎，撑开护墙挡住天苍。光神似乎吃了一惊，侧着脑袋推开赤虎。她说，女娲神石。声音落在水面荡开一圈涟漪。半秒之后赤虎跟她灵力抵触产生爆炸。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一股白烟绕成环形扩散。云泽沸腾似的翻滚起来。
没人想到赤虎竟然强到这种程度。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似乎身体正在发生改变。是女娲石。它用几个月的时间跟我三魂六魄连成一片。之前我掏光了自身灵力抵抗忘却符咒。它的力量于是喷薄出来重新将我填满。想着想着脑海里的忘却符咒又再抽搐起来。讽刺也好，窝囊也好。我在想到女娲石的瞬间重新想起给我女娲石的某人。无力感像水银一般浇灌下来。还有愤怒，还有不甘，无数情绪几乎将我撕碎。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无理取闹。所有负面情绪集中在了光神身上。我再一次扑了过去，女娲石的灵力露出锋芒。符纹受到影响转化成了第二形态。周身金黄，如同尖刺一般覆盖拳头。光神没有闪躲，眸子深邃而又润泽。她说，控制情绪，别让神器灵力反噬。声音让我想起某个在我梦里不停出现的人。我没反应过来，符纹已经刺穿她的身体。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没有了声响。她低下头看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目光一点没有改变，仍旧如同长辈一般充满怜惜以及疼爱。沉默一阵。她问，真的想杀我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她没有错，甚至根本不该卷进整件事情之中。天诛的是长如，逆天改命的是长如，种下忘却符咒的是长如。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应该算在光神头上。我对她的恨意仅仅只是因为她受嘱托开启符咒。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改变，懦弱的人永远只会迁怒旁人。
光神似乎猜到我的想法，伸出右手抚摸我的脸颊。她说，千万年前我受天诛而死，转世之后有了另外一个名字。似乎怕我没有理解，顿了一顿，又说，破茕，你做决定之前必须知道我叫什么。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握着符纹的手不停颤抖。她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很轻，很短。我一下子迷茫起来，脑袋里面一片混乱。就像喝醉一样，无数画面不受控制来回翻滚。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灵力一瞬之间消失无踪。灵台一片清明，忘却符咒开始侵蚀记忆。我对长如，长如对我，初见，再会，表白，相恋，生离，死别，所有美好的珍贵的统统四下溃散。我一下子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时光神在我耳边说的话是。我姓李，叫许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