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诛 -- 第六章 天诛（10）
三秒之后出现在了另外一个空间。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小溪从地平线一直淌到身旁。草坪沿着溪水蔓延去了天边。中间几座山丘像水墨画一样厚实而又浓郁。长如站在水面，几只青鸟在她身旁盘旋。仿佛电影里的画面，不该在凡尘里出现。她说，欢迎来到花神结界。我有一些激动，在草坪上翻了几个跟斗，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她从后面把我紧紧搂住，我能感觉她温热的鼻息。我说，老婆，以后不会再吼你了。她没吭声，似乎点了点头，胳膊往里紧了一下，我的腹部微微痛了起来。青鸟站在不远处的树梢昂头嘶鸣。声音是透明的，随风荡起一片波纹。她把脑袋紧紧贴在我的肩膀左侧。她说，我是你的一滴眼泪。语气异常平淡，似乎没有特殊含义。我没有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体温仿佛无数细线一般把我和她紧密相连。
我知道她哭了。她的泪水从我脖子滑进衣服深处。没有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疯了。直觉告诉我说某件事情天知地知，天苍知道，承霄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真相具体如何，除了时间没人可以揭晓。这样想着我就沮丧起来。还有一些悲恸，莫名的，深刻的。长如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双手。神迹在她头顶不停变换色泽。她说，以前某个侠客离开人世之前写了一首诗给妻子。我没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说，诗里怎么写的。她没看我，侧过脑袋，小声念了起来。四面八方涌来冰凉的风。我发现我心里一片空白。
南山枝头落花唱，西江石畔孤雁吟。
来时夜雨逗芭蕉，归途紫霞摧柳絮。
念念一转千万里，暮色横凝青草衰。
侧首欲语夜色好，泪里沧桑不堪去。
长路如梦未曾醒，哪堪因果扰烦绪。
春花汀兰携游处，难解昔日流连意。
来生花放待来生，别离人去难别离。
造化并非无情种，他乡来日或可遇。
她的声音一如开学当天一样圆润。只是语气变了，从头到尾笼着一层冰凉。我不明白诗里具体说的什么意思。我在她的瞳孔里面看见自己的脸。然后我就哭了。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结果。血液仿佛沸腾一般不停翻滚。下意识的想起一些往事，开学那场暴雨，三教惊魂一夜，食堂的月光，夜杀的威慑。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又再做了奇怪的梦。梦里一片空白，没有天空，没有土地。只有我一个人在雾霭里打转。感觉身体很轻，甚至透明。一阵狂风袭来就会灰飞烟灭。
醒来之后意识有点恍惚。走了几步发现腰酸背痛。花神结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溪水自在流淌，青鸟随风翱翔。唯一不同的是，长如不知去了哪里。我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婆。声音从空旷的草坪掠过，刚一越过溪流就被寒风吹散。我一下子害怕起来，心跳快得自己都能听清。上次似乎也是这样。越担心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我站起来朝着结界深处狂奔，无数草叶挡住视线。我大声喊，老婆，老婆。四周除了回音什么都不存在。就像之前的梦，无力到了极点。
过了一阵我发现我没有办法离开花神结界。已经八点一刻，第二天的早晨。手机没有信号无法通话，通讯黄符竟然也被干扰。我比谁都清楚外面有事发生，却比任何人离真相都要遥远。他们以关心的名义剥夺我的权利，其实比让我去直接面对更加残酷。我不知道我在困惑害怕还是窝火。或许已经超越情绪本身，大脑暂时丧失思考功能。我从结界里的平原跑到山顶，疯狂敲打看得见的所有东西。我扬起头不断嘶吼，我说，长如，老婆，让我出去。声音被脚步所掩埋。结界丧失生命似的寂静无声。
等我累趴下的时候四周终于有了反应。不是长如，是另一个女人。她没露面，声音沿着云层倾斜下来。不算陌生，似乎经常听到。我没时间也没心情仔细揣测。
她说，破茕，我不知道我来找你是对是错。
我说，长如在哪，带我出去，算我求你好吧。
女人半天没有吱声。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犹豫。五分钟后终于下定决心，她说，弑神者受天诛，你知道的，对吧。
我心里的恐惧逐渐明朗起来。或许早就清楚一切也说不定。只是拼命想要抹掉，一直没有成功而已。
她说，本质来讲，女娲是神。声音有些哽咽，说完八个简单的字一共停了三次。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感受，躯体里面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真相永远比想象的难以接受。我低下头死死捂住耳朵。我说，不会，不会，长如没有弑神，没有。
她继续说，破茕你清醒点，从郑晓晓说出真相开始，长如已经知道自己只剩三个月的寿命。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胸口仿佛被人啃噬。嘴里不停嚷嚷不会不会，其实眼泪已经证明一切。我想起了上次长如离开之前发生的事。想起她的眉眼，想起她的腔调，想起她说老公我们去旅行吧。拥有时越美丽的，失去时就越锋利。我不知道我要面对怎样一个以后。明天让人向往是因为有变数。而我，即将在她消失之后成为定数。不算悲剧，只是有点讽刺而已。
看不见的女人继续絮絮叨叨。她说，长如其实是你前两世的一滴眼泪。她在成神之后仍旧惦记你的样子。按照天命，李家原本应该在去年的腊月初三灭族。起因是你滥用反转五行大阵，导致刑天突破封印降临在了李家结界。你被时光洪流吞没，两个月后虚脱而亡。另外，还有天苍，王家九十三代传人，也会因为此事丧生。而让你们避过一劫的人，应该说神才对，就是长如。很多时候其实神比人更感情用事。她在逆天改命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将会遭逢大劫。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最终她选择了降临凡尘，以天神的身份扰乱因果。《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算到开始没有算到结局，所以成了悲剧。其实长如更惨，明明算到开始，也算到了结局，偏偏还是没能赢她自己。
听她说完我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似乎整个世界压在胸膛。不能呼吸，甚至没有办法难过惋惜或者感动。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随着结界里的风声逐渐明朗。
我冲她吼，带我去找长如。喉咙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几秒种后我出现在云泽西岸一座小山丘上。看不见的女人仍旧没有露面。天边积了厚厚一层乌云，在闪电的包裹之下如同一座堡垒。周边天空一片蔚蓝，白云在不远处绕成一个大圈。正下方的空气出现裂痕，无数神圣气息若隐若现。我抬起头正好看见乌云收缩起来往下延伸。一团浅蓝色的光泽自下而上擦出一溜火花。像烟雾，像流星。转眼隐没在了无边黑暗之中。
我嘶吼着跑了过去。越过山头看见乌云下方站了一堆看客。左边的是爷爷。右边的是姑姑。正中间的大树底下，承霄天苍并肩而立。他们听见声音转过身子，看见我的时候明显不知所措。我没吭声，咬咬牙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天苍最先反应过来，挥着手喊，快拦住他。爷爷微微楞了一下，朝我放出三只魑魅。姑姑急得差点哭了出来。她冲我吼，别靠过去，你疯了啊。声音像针一样细微而又尖锐。
我猜我是真的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