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诛 -- 第六章 天诛（9）

生活跟法律一样具有强制性。无论一个人的心里多么迷茫，也得沿着时间一步一步前进。所有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不能提前，不能推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就像我和长如。记忆里的每个细节都像刻意安排过的一样。我有很多疑惑，无论问与不问，我都永远不能找到答案。最近一段时间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比谁都清楚她的心里装了一些秘密。在她看我吃饭忽然红了眼眶的时候。在她写字写了一半忽然吻我的时候。在她走神的时候。在她傻笑的时候。我知道她不告诉我一定有原因的。怕我难过，怕我伤心，或者怕我其他怎么。我敢无比自恋的说，在她心里除了破茕，别无所有。

周二中午我们在公寓的食堂吃饭。饭菜比平时好，宫爆鸡丁香得诱人。我喝汤的时候她从桌子下面踢我一脚。我呲着牙瞪她。她说，老公，我们去旅游吧。我愣了愣，慢悠悠的点头。于是下午两点之前我们上了一辆去成都的大巴。她坐窗户旁边，用承霄的数码相机东拍西拍。我逗她说，给你老公拍拍。她说，不要，你太丑了，占内存的。后排一个大叔克制不住笑出声音。我俩转过脑袋。他怕尴尬，伸出手说，我给你俩照张。长如侧了脑袋盯着我看。我站起来靠在她的旁边。大叔接过相机，蛮专业的数数，一，二。数到三的时候长如侧过脑袋在我肩头咬了一口。相机响了一声，正好把她白森森的牙齿抓进画面。

到成都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长如带我去了郊外一家宾馆。陈设没有什么特点，服务态度比较出众。四川女人秀气的脸配合软绵绵的方言容易让人沉迷。房间视野辽阔，夜里可以看见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晚上在宾馆的餐厅随便吃了一点，麻婆豆腐算是人间极品。长如先去浴室洗澡，水声混着歌声充斥整个房间。她唱的是《如果的事》，范玮琪跟张韶涵的。如果你看我的电影，听我爱的CD，如果你能带我一起旅行。夜里我搂着她躺在床上，同一个枕头，同一床被子。我用人格保证我俩没做其他任何事情。甚至心情也像冻结一样，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她把脸颊紧在我的胸膛，身体在我两条胳膊之间微微蜷缩起来。她说，我能听见你的心跳。我埋下头没有说话，我闻到了她头发里洗发乳的味道。

时间如果永远止步多好。

之后几天我们去了几座城市。没用遁术，没用任何不寻常的力量。跟其他的情侣没有分别，我的宽阔胸膛，她的喋喋不休，还有沿途明朗的晦涩的所有风景。昆明阴天，上海多云，杭州春光明媚，哈尔滨下着雪。我们从一个车站到另外一个车站，从汽车到火车，从火车到飞机，旅行的意义在路上而不是在终点。就像很久之前长如说的一样。我想去的不是名胜古迹，而是有你在的任何地方，最普通的街道，最陌生的拐角，最宁静的山村，最狭窄的湖泊，你明白我的意思没，其实我自己都不大明白。是的是的，她不明白，我也没有明白。只要默契相同，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出来一个月了，似乎更久。时间在彼此的心跳之间失去重量。昨晚住在江南某家宾馆，早上她带我去附近庙宇上香。沿途看见无数香客三五成群挤满山路。我紧握着她的手掌在人潮里穿梭。天色比较昏暗，乌云沿着山顶来回翻滚。到山腰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一下天空。周围似乎涌起潮湿的风，许多情绪在她眼里闪烁。我冲她喊，小心别掉下去。她转过头给了我一巴掌，旁人听见声响全都侧过脑袋。我捂着脸，其实一点不痛。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蹦带跳往山上跑。我追出去，走了不到十米就听身后传来巨响。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所有生物都在嘶吼。长如站在我的对面，头发被风肆意吹乱。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转身之前脑海一片混乱。

天灾。滑坡。毫无预兆在我眼前赤裸裸的上演。山道不复存在，山石混着树木倾下悬崖。香客一边嘶吼一边往下陷落，转眼被巨石和尘土吞没。侥幸躲过的人吓得手脚发软，哭声喊声乱糟糟的连成一片。我打电话报警，然后沿着土石跳下悬崖。一个大妈在身后喊，别做傻事，快点上来。我在一块巨石后面扔出探测黄符，很快查出结果，没有一人生还。沉甸甸的情绪飞快侵袭过来，我在落地之前差点没有稳住身形。四周乱石纵横，泥土堆成小丘，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血腥。黄泉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我用黄符引导亡魂归于正途。

二十分钟之后武警赶到现场。一系列的营救工作迅速展开。长如算准时间转移下来，我俩沿着陡壁返回宾馆。路上下起暴雨，雨水在我头顶三尺就被长如驱散。我一下子想起什么，脑子里面一片喧嚣。或许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而已。我盯着她看了半天，我说，当时故意引我追你，你明知道会滑坡的，对吧。她侧过头没有吭声，雨水失去遏制落在身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的情绪，我希望她否认，哪怕撒谎也好。另一方面我又唾弃我自己的自私，我怕悬崖下的香客永世不得安宁。矛盾让人失控。我低下头冲她大喊大叫，声音混着雨水跌到地上。我说，你明知道会滑坡的，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三十多条性命，你没人性的么。雨水配合似的汹涌起来，四面八方一片模糊。她没吭声，一直侧着脑袋。耳发被水浸湿贴在脖子上面，水珠沿着下巴不停滑落。我也沉默下去，想起开学那天，也有一场大雨把她全身淋湿。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从一片雨幕中间消失。我想说点什么，伸出右手什么都没碰到。半秒之后耳畔传来她的声音，她说，老公，你记好了，天灾不是我引起的，我有我自己的司职，俗人经历生老病死，我没理由强行介入其中。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推翻她的理论，其实身为灵者的我早就应该明白。生老病死，祸福吉凶，一切在出生前已经有了定数。人无横死枉死，只有注定好的一死。既然是注定的，我又怎么可以责怪她呢。这样想着我就心痛起来。无力感像蔓藤一般纠缠全身。

这是我俩初次吵嘴，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我没回去宾馆。扣起法印直接到了校外公寓。天苍看见我的时候特别惊讶，拎着一条裤衩半天没有出声。承霄正在上网，抬头说了一句什么。我把外套脱了准备洗澡。天苍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到床上。他冲我吼，怎么跑回来了。我把他的手腕甩开，翻身去柜子里拿毛巾。承霄大概也吃多了，挡在柜子前面问我，你老婆呢。我说，吵了几句，没什么事。天苍着魔似的重复几遍。他说，你跟长如吵架，然后跑回寝室，对吧。我迷糊着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怎么火了，伸手把我重新拽回床上。我的心情也不大好，抬头冲他吼了起来。我说，你疯了啊。他没理我，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我知道他准备打给长如，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只是情绪有所抵触。我说，你别起哄行不。说完伸手去抢手机。他用胳膊抵住我的肩头，电话那头已经有了动静。是长如的声音，她说，天苍，你别瞎搞，他的心情不好。天苍似乎没有听见，冲我一字一顿的说，今晚必须陪着长如。说完硬把手机塞进我的手里，蛮牛似的把我推到阳台外面。我没仔细琢磨他的态度，事情太多容易导致麻木。我叹口气，对电话说，老婆。那头回答，死了。我继续喊，老婆。她说，死了。我说，老婆。她说，进来。一片金光随着话音在我左侧出现。我没反应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已经被它整个吞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