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 -- 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5）
窗外阳光难得有些明媚。郑晓晓的语气自始至终保持沉重，像个回望着的老人，每字每句都是沧桑。听她说完不知为何我有一点心痛，那些明晃晃的内容凝固成了真实画面，模模糊糊在我思想还有灵魂之间呼啸而过。我能想起我曾做过类似的梦，零零散散，杂七杂八，相隔遥远但是印象深刻。
天苍眼神有些空洞，垂着脑袋小声问她，那你又是什么来头。郑晓晓的脸上浮现笑容，很像未知吧的若言，神情优雅并且明媚。她说，每个天神都有一只圣兽，比如西王母的开明瑞兽，伏羲的勾芒，后羿的鲲鹏……而我，曾经似乎叫九尾狐，早在鸿蒙初开之前就跟女娲形影不离。
说不上信还是不信，那个刹那我和天苍心里的震惊远远超过了怀疑。
承霄取药回来已经四点一刻，大冷天的居然跑得满头大汗。郑晓晓催促他先去洗澡，他说不忙不忙不忙，跑进厨房找到瓦罐，兴致勃勃开始熬药。我用搜索黄符查到他爸位于沙坪坝的某个仓库。天苍扯着嗓门喊了一声阿姨再见，拽着我的胳膊兴致勃勃遁了出去。
遗憾的是，救人的事远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仓库位于沙坪坝郊区的一座荒山，已经废弃很久，门口堆放的钢材被杂草层层覆盖。天苍没能带我遁到里面，原因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仓库四周居然笼着一层浓烈妖气，类似结界但是本质有所区别，反正就连灰尘都没办法闯入。我和天苍没敢诧异太久，既然绑匪不是人类，营救过程就更不能拖沓。天苍比我镇定，伸手抓了一束阳光埋进血刺，侧身划出卦象轻松劈开妖气。然后他冲我笑，撇着嘴巴挺酷，跟个考了高分的小屁孩一样。
我没理他，推开大门继续往前。仓库里边大得出奇，准确点说叫做别有洞天。门后连着一条走廊，蜿蜒盘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天花板上吊着几盏旧灯，无数蚊虫围着昏黄光线来回飞舞。我俩往里走了几步，前方忽然一阵响动，什么东西飞快掠了过来。天苍反应敏捷，一头扎进地板，仿佛石头入水，瞬间没了踪影。我把护墙撑开，一堆子弹飞快撞了上来，一阵乱响之后全都掉到地上。回音还没散尽，几个大汉就从走廊深处冲了出来，各自提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冲我大喊大叫。情节似乎有些失控，许多场景脱离想象。我跟妖怪交往挺多，跟人却没什么冲突，所以这时有些懵懂，瞪大眼睛不知怎么交涉。天苍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扯着嗓子叫骂，有枪了不起啊，真有本事你就把我打死。那堆大汉明显不懂术法，以为这是我在叫嚣，纷纷转头换个眼色，举起手枪一阵乱扣。我没闪躲，脸上满是傻笑。子弹转瞬便至，撞上橙色护墙迸出一溜火花。几个大汉吓得傻了，扔掉手枪连连后退，嘴里咿咿呀呀啥都说不清楚。天苍这才钻出地板，暗红色的血刺跟着射出，准确贯穿每个人的手脚。然后他笑，假惺惺的问我，破茕你没事吧。
我也笑了，一边骂他虚伪一边接着往前。走廊尽头立着一扇铁门，色泽冰凉，形状古怪，隐约透着糜烂气息。天苍抡起拳头，强化咒文流动，四周所有光芒全都凝聚其上。我挺识趣，连蹦带跳往后退开。他咬咬牙，一拳砸上铁门，隐约传出闷响，橘红色的光芒四下散开。然后大门四分五裂，一股腥臭扑面而来。门后现出一个房间，墙壁上边燃着火把，光线散乱并且刺眼。房间正中绑着一男人，微微侧着脑袋，衣衫有些褴褛，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承霄他爸，刘明哲。
我率先冲进去，跟个消防战士似的，准备救民水火之中。天苍伸手把我拉住，他说，刚才那些都是常人，布下护罩那只妖怪还没现身。神情严肃，一点不像平时那个扯兮兮的毛孩。我正考虑应该怎么进退，承霄他爸忽然站了起来，脸上丝毫没有疲态，猛地伸手抓我脖子。天苍慌忙把我推开，承霄他爸趁机转身踢他小腹。天苍没有躲避，血控天意瞬间展开，周身冒出无数血刺，仿佛刺猬一般层层叠叠。衣服因此变得褴褛不堪，看着感觉特别可惜。承霄他爸被迫退开，脸孔忽然扭曲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天苍扣起法印，鲜血涌出掌心凝成一柄半透明的长矛。他把架势摆好，皱着眉头嚷嚷，妖怪，现在要是收手，爷爷考虑饶你一命。承霄他爸冷笑不停，背上皮肤忽然寸寸剥落，缓缓现出一对浅紫色的翅膀。它说，小子口气不小，区区王家血控，难道老子怕了不成……
我把异瞳打开，很快看清场内局势。承霄他爸被人绑在隔壁，眼前这人是只雕精，修炼八百余年，擅长变幻蛊惑。它被我的目光灼伤，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张开双翅。四周于是狂风呼啸，铁门碎片相互拉扯，猛地朝着天苍脑门撞去。我忙亮出符纹，五行术法流转，剑尖红光闪烁，一只麻雀从中飞出，猛地化成赤色火焰熔化掉了铁块。这是最普通的五行唤术，金为赤虎，木为黄犬，水为青龙，火为朱雀，土为玄龟，我的道行明显不够，换了爷爷或者姑姑绝对不会召出这么渺小一只麻雀。不过天苍还是大声喝彩，一边冲我傻笑一边挽出枪花扑了过去。如果换成武侠小说，我想应该这样形容，迅如疾电，声似惊雷。可惜雕精不懂文化，似乎一点没有害怕，翅膀上的羽毛化作万千怪虫射了出来。天苍浮到空中，身后血幕轰然绽放，血色羽翼张开护住全身上下。雕精厉声嘶吼，声音干哑尖锐，滑过地板以及地板，留下刀劈斧砍似的痕迹。天苍躲在羽翼之后，仿佛一个圆球，来回翻滚弹跳。我把护墙展开，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吼声接二连三袭来，威势远胜刚才那些子弹。我的灵力受到震荡，护墙似乎有点扭曲，缓缓现出层层涟漪。
局势明显朝着对方不断倾斜。
八百年的老妖果然不同凡响。天苍侧过身子抡圆胳膊，血矛闪电一般朝着雕精胸口射去。我把符纹祭起，灵力倾泄而出，瞬间照亮整个房间。雕精退了一步，羽毛忽然凝成墙壁挡住血矛。符纹正好斜飞而出，剑身不断嗡嗡作响，镇住它喉中的刺耳嘶吼。天苍趁机摆好造型，一手横胸，一手指天，眉眼之间晶光璀璨。屋外阳光受他牵引，浩浩荡荡奔涌进来，沿着他的身体凝成一柄凛冽锋芒。我听爷爷说过，这招叫做天光神刃，聚集王家鲜血以及日月精华，一旦发动，天地动容。
雕精察觉危险，拼命扑打双翅，羽毛飘落缓缓化作青烟。符纹逐渐黯淡下去，颤巍巍的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我也没敢怠慢，左手捏了黄符，右手扣起法印，随时准备唤出李家最厉害的五行大阵。这个时候有风涌动，不像雕精翼下那么阴冷，有些潮湿，略带温暖，刮过脸庞竟然让我想起我妈软绵绵的怀抱。天苍转头看我，显然察觉情况有异，身上锋芒凝而不发，灵力流淌出来爬满地板缝隙。雕精反而有些慌张，紫色翅膀上下扑扇，翻滚着的妖力差点掀翻整个屋顶。
风继续吹，四周火把明明灭灭。房间正中开始扭曲，空间不知被谁用力拉扯，现出一条黑漆漆的裂缝。白虎从中蹦了出来，一如上次见面那样神圣难犯，眼里沧桑纵横，永世不可磨灭。这个刹那一切术法失去效力。护墙黯淡瓦解，符纹重新埋进我的右手。天苍缓缓落到地上，身上阳光随风飘散。血矛重归液态，沿着羽毛流了满地。雕精努力挣扎，可是妖力还是蚕茧一般一丝一丝往外抽离。白虎朝它瞟了一眼，于是它的翅膀扑击几下，随着清脆声响猛地往外折断。绿色鲜血喷薄而出，溅到身后那堵墙上，不断散发阵阵恶臭。不过雕精没有嚎叫，也许讶异远远大过疼痛，在此之前他不可能相信有人单单凭借一个眼神就能重创自己。所以他往后面退了几步，眉眼间的神色刹那之间变得苍老不堪。
天苍冲我吐吐舌头，眼里神情复杂，有些惊讶，有些庆幸，还有一些无法描摹。我猜在他看来我也一样迷茫，因为人类总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出了什么状况。白虎没管雕精，转头盯着天苍微微发白的脸，双眼因为某种情绪眯了起来。然后它说，不要命了是不，就你那点道行还敢动用天光神刃。天苍左右望了几眼，挠着后脑傻兮兮地笑个不停。怎么说呢，那个瞬间我能看见笑容后的心虚，认识以来他总这样擅于掩饰情绪，或者叫做虚伪，或者叫做逞强，总之大多时间我和承霄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灵魂，却跟其他闲人一样没法了解他内心的最真实的想法。扯回眼前来说，我敢肯定他比谁都清楚他没办法驾驭天光神刃，但是如果没有白虎我猜许多年后我也没法看透事实真相。早就说过兄弟间的感情很难形容，我懂天苍其实像个哥哥一样保护着我，白虎出现之前我俩别说取胜就连脱身都有困难，所以他才冒着生命危险用了他还不能驾驭的绝技。我挺感动，同时也很害怕，不得不说再善意的掩饰还是掩饰，他没表达出的情感以及过往总有一天会让我们觉得疏远。
他还不大，至少还没大到能够独自一人背负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