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 -- 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3）
女人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这里不该这么炎热。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夏天变得凉爽起来，无论外面阳光怎么灿烂，屋里总是春天一般柔软温暖。承霄他爸跟他一样信佛，事后跑到庙里不断感激佛祖怜悯眷顾。可是承霄他妈从不迷信，坚持认为整个事情只是刹那间的巧合。为此两人吵了很久，就像孩子一样，明知没有意义可是偏要扳倒对方。终于那个夏天结束之前，他妈逃避似的跟着一个大款去了台湾。
承霄从来没有跟人提起，那个奇怪女人出现那天夜里，他在梦里见了一个更奇怪的女孩。大半内容已经模糊，甚至记不清楚时间地点。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女孩说话时的神情，冷漠高傲并且隐约流露一种说不清的威严。她对他说，又让麒麟抢先一步，不过你们都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揪你出来。
具体含义没人知道。
夜色逐渐浓郁起来，云泽不时泛起一些陈旧泡沫，二教走廊的灯明媚而又遥远。承霄站在水边微微低头，月光映着似乎有模糊的倒影。天苍凑到岸边，拔了一株野草弯腰缓缓探进水里。然后他问承霄，如果我说我和破茕就会法术，你还信不。承霄侧头跟他四目相对，愣了半天没有吭声。我在旁边傻笑，抖抖右手点燃一张黄符，空中于是绽放一朵淡蓝色的莲花。天苍起身挥动野草，草叶上的湖水凝结成冰，绸缎似的插进莲花底座。然后无数彩色流萤爬满天空，云泽笼上一层传说般的金黄光泽。承霄露出白痴表情，嘴唇抖着啥也说不出来。
天苍说，我和破茕准备去救你爸。
承霄这才傻兮兮地不断点头。
回到寝室承霄终于走出震惊，不停拽着我问一些诡异问题。比如，观音到底是男是女，猴王取经之后去了哪里，凡夫俗子修炼多久才能得道成仙。我没精力跟他纠缠，抓了毛巾慌慌张张跑去洗澡。倒是天苍一反常态，跟个教授似的指手画脚讲了半天。我从浴室出来还能听见他在高谈阔论……羽化登仙是件十分复杂的事，首先要看个人资质，另外也跟机缘有关，史书有载，上古众神留有十大神器，鼎琴印镜石，斧瓶珠剑铃，只要能够拥有其中一件，再低贱的生命也能坐地飞升。
这样一直闹到半夜。
好不容易等到承霄沉沉睡去。我问天苍，今天下午张历打承霄的时候你为什么愣着不动。天苍于是说了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他说，当时张历拳上有种不寻常的气息，细微，但是确实存在。
我不经意想起长如接下张历拳头那副轻飘飘的神情。
怎么说呢，还有很多东西，傻傻的我始终没法看得透彻。
使用搜索黄符需要大量受术者的气息，所以隔天一早我俩跟着承霄去了他家。有钱人的小区就是不同，庭院深深深几许，红杏休想出墙来，两扇铁门仿佛巨人一样威严，路边花坛还有孔雀蹦来跳去。我和天苍一副土著形象，路上一直满脸惊讶东张西望。走到承霄楼下我们碰见一个女人，隐约有些衰老，但是眉眼清晰，举手投足让人觉得优雅。在她身后跟了几个西装猛男，年纪轻轻但是神情十分彪悍。天苍瞧了一阵忽然皱着眉说，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面熟啊。我没理他，转头冲着承霄感慨，你们这儿的人真牛，出门还得带上几个保镖。承霄靠着旁边一根灯柱乱笑，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无比伤天害理的话。他说，破茕你才进城是不，不要以为西装男人都是保镖，人家是这里的小区物管。
承霄打开他家大门之时有风刮过，地上几张废纸缓缓飘动，转角那盏路灯暗了又亮。天苍忽然清醒过来，侧着脑袋看我，眼里刻满恐慌。我也感受到了那股很熟悉的气息，沿着承霄家里某间卧房奔涌出来，穿过客厅，流过走廊，一直渗进骨骼深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似乎神圣之中夹杂妩媚，就像一边烤火一边吃着雪糕，很矛盾的双方彼此纠结，不知为何强得匪夷所思。可惜承霄什么都没察觉，仍旧笑嘻嘻地招呼我们进屋。我只好冲天苍嘀咕，不要出声，见机行事。
五分钟后郑晓晓的长相解开一切谜团。她从卧室出来，穿着浅灰色的睡衣，脸色疲惫，没有一丝血色。承霄站在旁边傻笑，一点没有察觉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冻结起来。我和天苍下意识地朝着角落退了两步，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控制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恐惧以及颤栗。时间似乎回到一周之前……三教楼前八根狐狸尾巴拔地而起，某个结界不断飘荡悠远沧桑的歌，苍蓝色的狐火，掉下来的匕首……最近太多事情发生，彼此牵引缓缓形成死结。我和天苍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承霄这个后妈竟然会是那只灵力通天彻地的八尾狐。
她很明显认得我俩，冲我笑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我俩没有吱声，肩并着肩随时准备开打。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似乎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她朝承霄招了招手，眯着眼睛轻声吩咐，霄霄我的药快没了，你去医院替我拿点成不。承霄点了点头，招呼我俩几句之后披着外套出了大门。关门响声很快四处飘散，郑晓晓像老人一样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我的心底跟着起了涟漪。她说，现在我没一点灵力，你们正好抓住机会收我，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就算为了你们兄弟，你们也要尽力救出他爸。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说一件跟她毫无关联的事，但她眼里某些暧昧光芒不停颤抖，轻易融化掉了我俩心中关于她的一切冷漠以及误解。天苍抢在前头开口，有事没事我们收你干嘛，难道我们长得土匪似的野蛮。听了这话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很轻微的暖意。然后我说，万世恶灵，三教楼的狐火，以及你的来历，可不可以详细一点告诉我们。
窗外天空一片深蓝。沉默很久她才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小声诉说。
时间是种神奇物质，跟着它的节奏走了太久，一切事物都会变得模糊不清。我要安静下来仔细回想，才能勉强回忆起某些东西大约的轮廓。应该是在亿万年前，众神之母女娲采集不周山的云霞造了第一代人，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常提起的上古大神。他们拥有浩瀚神迹，灵魂始终游离三界之外，藐视并且眷顾六道之内所有渺小生灵。神威如狱，神恩似海，黄泥造的肉体凡胎在神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换个方式比较，如果六道之内最优秀的天人是粒细沙，那么天神弹指一挥就能创造整片沙漠。我们都懂，许多差距其实根本没法用勤奋来弥补。
然而让人心痛的是，尽管拥有无上法力，尽管拥有通天睿智，众神还是重复做了一些细微但是致命的事。上古一共四次混战，人们耳熟能详的是祝融大战公共以及黄帝怒斩蚩尤。至于后边炎帝驱逐刑天，光神痛诛昆仑，因为许多特殊原因，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混战理由很多，名誉地位爱情以及愤怒，很多方面其实神跟凡人一样贪婪并且野蛮，不顾旁人，也不计较后果。不同的是人类终究渺小，两次世界大战也没炸掉半个地球。可是神威何等浩瀚，任何事物在它面前都像尘土一般微乎其微。混战之中如果不是女娲伏羲利用十大神器撑起九天结界，如今这个无边无际的宇宙恐怕早就毁灭了不知千次万次。
九天结界紧紧包围地球，蕴含世间一切神圣气息，庇佑三界六道不受外界任何力量侵袭。大神伏羲为了配合女娲将它完成，灵力耗尽间接付出生命堕入轮回之中。女娲痛定思痛，惩罚公共之后颁布两道法旨。第一，九天结界之内众神灵力只能发挥万分之一；第二，弑神必受天诛，没有例外。
扯得有点远了，其实我想告诉你们，万世恶灵的事必须沿着其中一次混战说起。
十大神器之中有件伏羲玉琴，是由伏羲采集不周山的凤凰玉树制成，承袭伏羲氏的深沉睿智，能够凭借时光预知未来。它在伏羲身边陪了不知多少岁月，某天终于采集到了足够多的神圣气息，迎着阳光幻化成姿态婀娜的女子。女娲赐她神迹，让她掌管宇宙间的一切光明。从此以后世人尊她为太阳神，其实准确点说她应该叫光神。
西王母身边也有一件神器，原本只是昆仑精石铸的普通镜子，但是因为日复一日吸取神界光辉，最终得到了自由控制时间的能力。它跟光神一样逐渐蜕变，千万年后化作一个英伟男子。女娲同样赐下神迹，让他掌管八方六合所有细节变化。众神习惯叫他镜神，只有光神例外。她总侧着脑袋冲他微笑，然后眯着眼睛不断念叨，昆仑，昆仑。没有暧昧，也不亲昵，但是软绵绵的声音溶在笑容里边，比不周山上随风摇曳的来生花还艳丽。昆仑初次看清她的样子就迷失了方向，如同某个趴在六道底端拼命挣扎的人，傻得几乎忘了轮回是啥模样。好在神界不是仙界，没有那么多的陈规滥俗，所以不久之后昆仑驾着墨绿色的麒麟把她娶回了家。
时间于神而言没有任何实在意义。千万年的悠悠岁月随着昆仑山的缭绕雾气转眼流逝。光神夫妇守着当初那些诺言，仿佛人间最平凡的夫妻，偶尔斗嘴偶尔冷战，爱得恬静却又深沉。不久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女娲替她取名叫做精卫。她在众神祝福之中诞生，手脚束着五色祥云，一举一动充满韵律。得天独厚这个成语似乎为她而造，她在父母那里继承到了浩瀚灵力，即使没有神迹也能自由操作一切物质循环。昆仑喜欢带她坐着麒麟四处游走，路过宇宙边缘，追逐明亮流星，一路吟唱，一路张望。世间万物因此变得生动，镜神心中的父爱日复一日累积到了没有尽头的高度。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许久之后这份深刻蔓延成了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