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 -- 第三章 关于，还是关于（1）
爱是一只装满仇恨的盒子……
长如偷偷跟我说过，承霄忧伤起来不动声色。那时我们四大金刚刚认识，常常泡在未知用些傻兮兮的举动消磨时光。承霄搞怪特别在行，有时喝了点酒就用重庆话唱两段粤语金曲，或者脱了外套穿件宽松T恤跳段街舞。我们趴在地上乱笑，他也跟着勾起唇角，露出两颗虎牙，仿佛六月晴空一般没有半点杂质。但这只是刹那间的现象，某些狼狈的本质藏在更深更深的地方，除了长如，当时没人察觉。承霄总是躲在未知颤巍巍的灯光后面，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下去，四周欢乐跟他再无关联。某种写不出的忧郁从他眉心蔓延，空洞并且没有边际。
长如这样感慨，他不愿意我们分担他的沉重，他笑得最放肆的时候其实最心痛。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承霄优雅的隐忍失去了分寸。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他像犀牛一样忧伤暴躁，似乎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这些转变大概就在几天之前，他和张巧从慈云寺回来，他爸接二连三打过来的电话，他一个人坐在云泽岸边眼神迷茫。我能猜到很少一些片段，却没办法得到整个正确答案。因为最关键的部分情节深埋在他心脏背光那面，我和天苍无论猜得怎么踊跃，他不揭晓，还是死结。昨天晚上他在阳台不知和谁通话，半个小时左右，总共骂了二十三句不堪入耳的话。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另外大半时间，他说话的声音柔软到了接近哀求。我问天苍，这个弱智到底在忙什么。天苍装做对于某事还没释怀，侧过脑袋，撅着嘴说，去问狗仔队吧。我冲他乐，，你那表情跟个清纯玉女似的。他抓抓头，倒在床上跟我一起傻笑。
时间缓慢流逝。承霄的反常在继续。最先沉不住气的人，理所当然叫做张巧。
学校每个周末都要举行小型晚会，这周轮到我们系上安排，文化部的畜生欺软怕硬，把这任务全部丢给大一新生。长如跟那部长关系挺铁，死活要我几个帮忙出个节目，我倒没啥意见，关键天苍承霄害怕丢人。长如比谁都狠，铁青着脸威胁他们，要是不帮这忙以后就没四大金刚存在，我姓赵的跟你几个井水不犯河水。很少见的严肃，虽然八成属于伪装。承霄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天苍小声嘀咕，出就出嘛，嚷嚷个屁。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各展所长，天苍唱歌，我和承霄伴舞。长如怂恿天苍唱燕姿的第一天，因为节奏明朗，跟他气质很像。天苍不干，一个劲嚷，女生的歌软不拉叽不好唱呐。长如跟他抬杠，你要亢奋是不，地道战，潇洒走一回，黄河大合唱，选一首吧。
天苍还嘴，怎么不叫我唱千年等一回啊，还要激烈。
行啊，比它激烈十倍都有，猴哥啊哪吒闹海啊，就怕你不敢唱。
小看我了，不是我吹，只要你陪，泥娃娃我都敢唱。
你说陪我就陪啊，也不看我什么身份，出场费起码五万。
高深啊你，大白天的，说做梦就做梦。
就是就是，我梦见你不穿裤子在公路中央劈腿。
……
两人仿佛小孩似的越说越猛，不知道哪里来的想象力，天南地北扯得好远。我在旁边一个劲笑，几乎直不起腰。承霄沉默一阵，忽然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你们决定好了再打电话叫我。声音不大，也没恼怒，但是钻进心里让人觉得不是滋味。然后谁都没有出声，旁边音乐系的美女经过，冷风使劲摇晃枯黄树枝。承霄转身离开，背影挺拔，略略显得高大。天苍大喊一声，我们商量好了，就唱第一天咯。长如靠我怀里，吐吐舌头，没敢继续说话。
之后我们跑到风雨球场排练。
天苍单独唱了几遍……第一天，我存在，第一次呼吸畅快，站在地上的脚踝，因为你而有真实感……不像以往那样忧郁，唱这歌的时候他有一种很难得的激情，笑容挂在脸上许久没有淡去。我和承霄找了空地定好舞步，熟悉磨合一阵，过去跟他合拍。没合几遍长如就让我们休息，她说，行了行了，以后谁说我们系没人才我就跟谁拼命。我们听了一起傻笑，就像孩子得到糖果，特别坦荡。忽然觉得默契是件很难形容的事，偶然大于必然，不是眼神，不是心跳，只是须臾间的近似，无限的接近于雷同。
回去之前张家兄妹忽然出现在了球场门口。
张历过来招呼承霄跟他妹妹单独谈谈，然后点了支烟，蹲我左边一言不发。承霄拉着张巧走到靠窗角落，背对我们垂着脑袋小声说话。风从窗户缝隙不断涌入，张巧染成浅褐色的头发四下飘扬，很像李家结界每逢三月就会绽放的来生花。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长如跟只乌鸦似的，凑我耳边小声嘀咕，形势不对，他俩肯定吵架。话音还没落尽，张巧已经扯着嗓子喊开，姓刘的你到底当我是谁，这也不说，那也不说，饭吃多了没有消化是不。我们几个认识接近半年，张巧对谁都像江南小镇一样温柔无比，今天这么一吼不得不让在场所有观众想起一句古话……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承霄仍旧一言不发，咬着嘴唇看了张巧半天，扭头朝着球场大门狂奔。我离张巧最近，赶紧过去劝她有话好说。她冲我笑，小脸涨得通红，泪水无声无息涌了出来。天苍他们围住承霄，七嘴八舌劝个不停。张历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忽然抡起拳头朝着承霄左脸砸去。承霄昂着脑袋没准备躲，天苍傻兮兮的愣着不动，张巧在我旁边惊呼出声。这时一只纤瘦手掌挡在承霄面前，仿佛只是接住乒乓似的，稳稳握住碗口大的拳头。愣了半天我才看清她是长如，传说中的超人。张历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盯着长如轻飘飘的身影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我猜我是晕得最凶那个。
张巧跑到承霄面前，一边抹泪一边冲他哥哥摇头。天苍终于清醒过来，站到张历旁边死死把他拽住。我装和蔼，趁机搂着承霄肩膀。我说，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全说出来成不。他没甩我，也没搭理在场任何一个，只是侧着脑袋蹲在球架旁边傻傻出神。风雨球场背光，从早到晚都很暗淡，他在那种静止了的光线之中像个迷路孩子一样让人心痛。张历见了更加气愤，懒得继续纠缠或者勉强，转身拽着张巧三步两步走出大门。我们都听见了他对张巧嚷嚷，别哭，哭也不能让他看见，你是他的老婆他却啥都不跟你说，该死心了对吧，为了这种混蛋担心不值。
声音不大，但是沉重，落在球场木地板上有散乱的响声。
天苍眯着眼睛看了承霄半天，好像在看某个快砍头的坏人，表情随着心跳阴晴不定。我在这种气氛之中不知所措，牵着长如一时半会没敢吭声。过了一阵天苍忽然开口，声音冰凉得像外面不停刮着的风。他说，偶尔还是考虑一下别人行不，人家张巧为你憔悴成了那样，你他难道就没一点内疚。承霄抬起脑袋，就像刚才张巧一样，小脸涨得通红，泪水不断滑落。天苍还想说点什么，嘴唇抖着没能说得出口。长如转头看我，手心沁出细细一层汗珠。然后承霄吼了一句什么，声音很响，夹杂哽咽，整整一周压在他心里的石块终于喷薄出来散在空中。
他说，要是你爸被绑架了你还有空考虑别人的感受不？
